中流击楫

第七章 干戈暂歇,风过魂幡(2)

    第二节

    看着张定气愤,结盟之事情就要告吹。冯良使了一个颜色,让赵封劝慰张定,自己却匆匆上前,拉住羞恼异常的道师,低声的说到:“自古两家结盟,未有你家祭酒如此这般作为的。嘿嘿,假使张公帅我等乞活出走,以你五斗米可以独立支撑?不说石勒,石虎,便是一个小小的石鸣,你五斗米道便能够应付?冀州豪强,皆鼠目寸光之辈,可为五斗米之盟助?道师或者已知,我家将军亦有驱鬼神之能,你家祭酒虽在乐陵,然我家将军之能恐已深入人心,只需寥寥数人,振臂一呼,乐陵必将开门而入。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你等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乞活,岂能不报。我等即便南下青州,不过我等未离开之前,还需道师谨慎自持,不可再做此等有损两家之事情。”

    道师已经听过诸人传言张定之能,当日张定又口口声声声言要开创圣道,心中不有一紧。当日谭知曾告诉他,张定若击败羯胡,自己当不可再挟豪强以胁持张定,否则适得其反。但那些豪强多有信奉五斗米道,而且五斗米也曾受豪强恩惠,张定未来之前,双方常常互通声气。祭酒想要冀州,恐怕要多多借重豪强之力。又考虑到张定毕竟是流民而已。这时才想起张定接连胜利,声名俱高,又传言能驱鬼怪。乞活上下一心,只怕只要陈军于乐陵之下,乐陵会乱成一团。此时细想,汗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那边,赵封已经低声的将张定的怒气劝说了回去。这时,并不是闹个人意气之时。昨日他听到五斗米得乐陵,便已经相通了这个道理,自相残杀恐怕只是让羯胡高兴。只是五斗米道做的太过份,如果不敲打一下,让其渤海为所欲为,只怕渤海的豪强就会抱成一团与他抗争。真到了那时间,打又不愿意打,只怕自己只能眼睁睁的被他们逼处渤海。

    算了,他有些恼怒的打断了赵封的解释。看着被窗外的风吹的波澜微东的帐幕,毫无思绪的发了一会呆。转眼看到嵌入画中山崖的矛尖,嘿嘿的笑了起来。这些五斗米道,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即便后来的孙恩,还不是这样,只是五斗米道,仿佛着画中的山崖,葱郁森森,但总归不过是一张画罢了,此时还不曾深深的烙在信众们的心上。利则合,损则散,自己也是太过冲动了。

    收拾心思,将那个矛尖轻轻的拿了下来,回头向田城问道:“我们的抛矛,在战场上有没有人回抛过来。”抛矛营一向是一边向前攻击,一边抛矛,因而敌人捡起短矛回抛回来的不多,但是与羯胡一战,曾经相持了不短的时间,恐怕有不少乞活,伤在自己的武器之下。

    “有的,不过未曾训练,多不精准。何况我等皆有小盾。”

    “恩,你看在矛前数寸之处,制作一处矛颈如何?”

    他将掉下来的短矛,与那个矛尖连接在一起,然后走到书案后面,在纸张上面画下一个矛前数寸教细的矛来。如此以来,矛撞到物体之后,必然会前后断裂,后面的只剩下木棍,便不能会抛伤害自己。田城脸上大喜。赵封却说道“只是辎重营的却更加繁忙了。”

    “能够减少伤亡,辎重营繁忙一些也无不可。”田城接口道。

    “将军恐怕有所不知,我军扩大,辎重营已经苦不堪言,兵器制作,盾牌制作,需求大增。辎重营多妇孺,恐怕不能多多制作。何况这些妇女孩童,长久留在军营,随同行动,多有不便,不如趁着我军大胜,这些妇女孩童强行分散到渤海豪强之中,也方便我军行动。否则将来恐有所失,只需行军路上一人泄漏我军行踪,只怕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张定看着赵封,这个当年劝阻他不吃人肉的士子,再短短的几个月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似的。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妇女孩童是行军的拖累。但这些妇女孩童,多有亲属就分在抛矛营或者车盾营。这些流民,至死都不肯骨肉分离,若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们绝对不肯将妻子放置与视线之外。自己当日收拢流民,也曾经承诺过让他们不分离。想到这里,低声叹了一口气道:“若能在海上觅一两个小岛,或许我等可以将妇孺女子放置再海外,但如今情况未明,强行分配给豪强。若我等一败,无非又被豪强做了礼物,送给羯胡罢了。”

    正欲问齐单渤海外是否有海岛,却见方才羞闹异常的道师,正施施然的走了过来,深深的向张定一礼:“张公仁义,我等五斗米信众也非刻薄寡恩之徒。当日取乐陵前,曾言若借助将军之力,当有厚报。当日虽然不曾盟誓,但五斗米得乐陵的确借助张公之力。今五斗米与张公结盟,渤海之事定当放手。此外,我五斗米当为张公提供些许粮草,以偿将军之恩。方才本道言语间有得罪之处,还请张公海涵。”

    张定看着前倨后恭的道师,意外的向冯良看了一眼,看着冯良眼中的笑意,心想冯良不知又如何骗了这个道师。当下也回礼道歉方才过于冲动之类。两人再次就五斗米与渤海的关系细细的商讨了一番,这一次道师出奇的好说话,不但不再过问渤海豪强士绅的事情,而且同意来渤海与张定,崔甸三家会盟。谈了一会,张定让冯良陪着道师细细的商谈结盟之事,看着外面天色晴好,便招呼着众人,出去走走。

    出了郡守府邸,街上的景象与初入渤海时候,恍若隔世。当日藏在窗后以及门后的人们,看到一行人佩刀戴剑,已经习以为常。常常有曾经镇守城头的壮丁,紧紧的跟上前来拜见。张定信步走着,轻轻的看着这些古老的木质建筑,到处都是焚烧残留的痕迹,不时有一些刀剑砍上的伤痕。转了半晌,又不自觉的来到了当日火烧羯胡的地方,一大片的空地上,残留在空地之上的扭曲的人形,依然触目惊心。

    “这里的战场还没有清理吗?当日那些百姓如今可好?”他当日就出了城,后续的事情交给冯良来做,却没有这些地方依然留了下来。

    “已经清理了,火烧过后,这个地方惨不忍睹,那些百姓不肯搬回,只好让这一片都空了起来。”

    “用血黄土把地面重新平埋了吧,留在这里,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正说着,几个脸蛋葬兮兮的小孩笑着的从旁边跑了过来,咯咯笑着,一个躺倒在地上,模仿着临死者挣扎的模样,另外一个拿出一把小小的木刀,比划着砍在模仿着的脖子上。刀一挨着脖子,模仿羯胡的人立刻停止了挣扎,躺倒在那篇黑漆漆的地上。远处一个衣衫破烂的汉子冲过来,口中气急败坏的骂着。汉子一把将拿着木刀的小孩抓住,又去抓拿着木刀的小孩,却不想其他人一下子跳开,口中咯咯笑着,然后逃了开来。汉子一时气急,抓着手中孩子,狠狠的打了起来。

    孩子被打,立刻嚎啕大哭,汉子打着孩子,自己却陪着眼泪。张定看不下去,上前便要制止,却被赵封扯了扯衣袖,轻声说道:“只怕这些孩子就在火场旁边,看到了我军放火烧死羯胡的情形。”

    “这又如何?”

    “这个孩子模仿死者,家人肯定伤心之极,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看着张定还要说话,却指着那个汉子说道:“看这汉子边打边哭,当有亲人死于不久之前。”

    孩子打了一会,才有些累了,将哭的声嘶力竭的孩子放在地上,伸手抹去眼泪,这才看到旁边有一个佩刀带剑的人。斟酌了一会,这才走了过来。张定身边的亲卫立刻紧张起来,却见汉子定定看了一会口称恩公,拜倒在地。

    虽然不明其意,但张定还是向前扶起汉子,询问是怎么回事。汉子边哭边讲,原来他们多数当日羯胡围城使带来的晋人。孩子的母亲就在羯胡到来的前一天被当作两脚羊活活的煮着吃了,第二日才趁着张庆冲锋的时候,跑进了城内。孩子找他要母亲,他只好骗他说母亲回外祖父家中了。今日却不想见到孩子模仿死者,心中气急,才追了过来。他曾远远的看过张定的模样,因而记得张定。

    “你为何在此?当日进城之人不是编入乞活了吗?”

    汉子面带羞愧,低头说:“我等有子拖累,不敢加入乞活,唯恐万一战死,孺子孤苦无依。”

    “呵呵,人人皆有子孙,人皆为自己子孙而活,不肯为他人子孙而死,那么只能如同一盘散沙,羯胡来时,也只低首就戮,即便有心反抗,也无能为力。你方才说你等,难道渤海之中,还有许多如你一样的人?”

    他盯着汉子,却不想再逼迫于他,转首走了开了,其他人鄙夷的看了一眼汉子,也跟上前去。汉子抱着孩子,看着张定远远的走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