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二十四章 云收雨歇,天色微蓝(3)

    第三节

    “田城,你亲自给我带人冲杀!”

    “于英,车盾营全力撞击城门,不论伤亡如何,我今夜只要武邑。”

    越过夜幕,张定仿佛能够看到站在城墙之上的石生,正在肆意的向他挑衅。城头上胶着的战况,让他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武邑城东门在石生的亲自坐镇之下,仿佛一块磐石一般不可动摇。攻击东门的死士已经全部躺倒在武邑城头,但是城头却依然只有小小的几个立足点,想要占领并打开城门,几乎成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望车已经十分的靠前,不时有炫耀的羯胡长箭在他的前面跌落,张定已经在暗自盘算若是今夜不能攻克武邑的情况。是退兵自保,还是依然围着武邑,试图将孔苌的援军击退。他摇摇头,孔苌的手下多是羌氐,战斗力比石生的鲜卑羯胡联军要高很多。若是一个不慎,恐怕伏击孔苌不成,则变成了被孔苌与石生夹击。

    “让刘建冯良再次加快攻击,莫让羯胡支援其他两门。”他遮掩着自己的焦虑,微微平静了一下语气下令。随即又向着一侧的王平问道:“南门情况如何?”

    “乐陵人跟在郭破狄之后,已经向着南门城楼冲杀过去。将军暂时休憩一下,或许就有好消息传来。”王平看着张定故作平静的背后的紧张,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不,我就站在这里。”张定轻轻摇头,扶着望车的栏杆,向战场望去。火光将他的周边照耀的如同白昼。张定笔直地站在乞活旗帜的下面,眼睛盯着石生地方向。他的四周,乞活们奋不顾身的向前冲杀,一个接着一个向着城头爬去,撞击城门的闷响夹杂着兵器的撞击以及乞活的惨叫声,在张定的脑海之中不断回旋、回响。

    “死!”一个乞活应声而倒,石生向着四周的羯胡笑了一笑,强弓再次张满,眼睛如同饿狼一般寻找着战场之上最为勇猛的乞活。这些不畏死亡的乞活不断的拥上城墙补充已经打开的缺口。即便几次乱箭覆盖,也不能让他们退后半分。前面的乞活死了,就是后面袍泽的盾牌,他们相互遮掩着,不断的试图在这一段城墙立稳脚跟。鲜血浇灌在土质的城墙之上,让城墙变的更加湿滑。

    一个盾牌从云梯上伸了上来,一声大吼,田城带着十几个亲卫跳上城墙。他一手拿着小盾,一手拿着长刀,越过正在混战的人群,向着城门石生冲杀而来。乞活士气一振,羯胡再次被冲杀的向后退却。

    “砰~砰!”

    城下的撞车正在艰难的向前撞击着城门,城上的滚石擂木不断的砸下,将乞活的攻势遏制。田城看着还有数百步之遥的城门,高声狂呼:“杀了石生,不破不归~”

    “嗖”长箭从正前方破空而至,田城微微一侧,一团血肉臂长箭从肩膀之上带走。他右手的长刀再一次砍向一个羯胡,然后倒退半步,从地上捡起一柄长矛,向着发箭的石生抛了过去。长矛在半道力竭,直入羯胡从中,两个羯胡惨叫哭叫,瞬间淹没在脚步之中。

    “后排,抛矛!”高喝声中,数十柄长矛越过前面的混战,向着羯胡的后方抛了过去。在狭长的城墙之上,被抛矛激怒了的羯胡后队一阵高喊。“轰~”乱箭再一次笼罩了整个混战的城墙。

    “统领!”

    几个侥幸躲过的乞活用小小的盾牌遮挡在前面,从几个乞活士兵的身下将田城拉了出来。田城浑身是血,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在城门之上的狰狞面孔,随手抓起一个羯胡的尸体当作盾牌,再次向前冲去。从云梯爬上来的乞活,依然跟在他的后面。石生一阵阵冷笑,他高举起手,身后的羯胡的弓箭再次张满。忽然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从城南响起,石生转头望去,脸色大变。

    “弃城,杀出西门!”

    在羯胡散乱无力的箭雨中,石生的声音宛如仙音。

    欢呼声在武邑城南忽然炸向,撞车终于趁着城头混战无力顾及之时,踩着先行的的战友将城门撞开。城头的羯胡闻听欢呼声,立刻丢下城头试图将乐陵人阻挡在城门处。欢快的鼓声在大旗之下猛然响起,五斗米信众在一阵阵的“道尊庇护”的呐喊声中进入了武邑这个晋人建造的却拒绝为晋人敞开的城市。

    郭破狄被欢呼声惊醒。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看看城上的情况。他的身下是一个鲜卑人,而鲜卑人枕着一个乞活。他的袍泽则与一个羯胡倒在一起,长刀相互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眼睛同时向着对方怒睁,仿佛灵魂依然在博杀。一个羯胡艰难的向远方爬着,不断的用羯胡呼喊着什么,郭破狄用一柄长矛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他看着那双鲜血之中褐黄的眼睛,忽然问道:“想活吗?”

    “呜~呜,”羯胡恐惧的看着他,含混不清的应着:“饶了我。”

    “饶了你!好,”郭破狄长矛猛然向着羯胡扎了过去,他哈哈笑着,声音却比哭还要难听几倍:“我父我母被谁饶过,我儿我妻又被谁饶过。你等杀我全家捕我入牢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哈哈!”

    悲笑声中,羯胡的鲜血飞溅而起,散溅在了他的脸上,郭破狄恍然不觉。

    “啊~呀!”他横刀胸前,仰天长吼。艰难的向着厮杀处走了两步,便趔趄着倒下。

    要回辽水了,在南门狂暴的欢呼声中的段文鸯再次纵马冲入羯胡的骑兵当中,试图死死的将羯胡拖在原地。不一刻,五斗米信众高声欢呼向着混战之地不分敌我的杀了过来。鲜卑人猝不及防,与羯胡骑兵一起向着城内退却过去。

    “呜~”羯胡趁着鲜卑人与五斗米残杀的同时,瞬间脱离,石豪看了一眼已经洞开的南门,一声怒骂,带着羯胡骑兵向着正在进城的五斗米信众再次急奔而来。羯胡骑兵瞬间将五斗米信众拦腰截断。两侧的信众先是死命的还击,但是当石豪再次带着两千多人杀过回来的时候,还在城门口的五斗米道信众首先崩溃,向着正在向前的大军溃逃而来。火把将赵封的面孔招摇的通红,他死死的盯着那些溃散的身影,还有后面跟着冲出的羯胡骑兵,身体微微颤抖着,高声喝道:“乱冲防线者,杀无赦!”

    从他的身后,散乱的射出了数十只利箭,所有的五斗米道信众都恐慌的看着正在被羯胡追杀的同伴。羯胡骑兵呼啸着将那些溃卒踩踏在脚下,直直的撞入乐陵五斗米道的大军之中。赵封看了一眼同样脸色苍白的谭知以及不知所措的乐陵将领。一声令下,众亲兵向大军之中散开,“懦弱之人,道尊弃之”的呼声在人群之中传播开来。向后退散的五斗米大军微微迟疑,随即跟在那些亲兵的后面向前冲去。

    羯胡骑兵陷入了泥潭,石豪望着对面的大旗,转身向着城门冲杀过去。高速的骑兵将正在城门口与来援的羯胡混战的乐陵军队再次冲开,直接纵入城去。武邑城已经笼罩在一片大火之中,石生显然不想给乞活留下一个完好的武邑,大火沿着民房不断的向着四处蔓延,那些被羯胡从各地掳来的仕女与晋人壮丁在街道上乱走,试图逃生。石豪的骑兵不管不顾,将这些奴隶踩踏在黄土之中。

    一队石生的亲卫在石生的府邸前面拦住了石豪。同时带来了石生的命令。亲卫一边斩杀着那些试图逃出府邸的石生的侍妾,一边对石豪说道:“将军命令你全军向东冲杀,务必斩杀张定。”

    “什么?”石豪以为自己的耳朵有了问题,此刻依靠自己这些人马向东冲杀,斩杀张定?难道是让自己送死不成?

    “让开!”石豪一把将那个亲卫首领踢开。“让将军亲自说给我听。”

    “因你清剿鲜卑人不力,导致乞活趁乱攻入武邑。现在将军令你攻击乞活,拖延追兵,将功赎罪。”亲兵寸步不让,死死的挡在石豪的前面。

    石豪狂怒拔刀,一刀将那个亲卫砍死,他呼啸一声,纵入石生的房屋之内,将房屋内的所有人尽数砍死,然后拨转马头,向着西门疾驰而去。后面的骑兵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打马跟在他的后面。他的后面,是从各个地方败退下来狂奔的数千溃卒。被石豪的逃窜所累,整个武邑的羯胡都无序的向着西门败退,夹杂其中的的石生看着石豪远去的背影,放声大骂。

    “乞活~”一声长长的惊叫,随即便是大地猛然在振动,两千乞活骑兵跟随在张庆的身后,猛然插入蜂拥出城的羯胡队列之中,骑枪的将队列中间的数百步生生的撕裂。随即在不远的地方圈马回身,再次策马向羯胡冲锋而来。石生不敢停留,趁着张庆掉转马头的空隙,打马向着石豪的骑兵狂追而去。

    “石豪,你敢弃我而逃?”石生追上石豪,手中的皮鞭在一次抽打下去。石豪手上青筋爆起,他看了看后面,乞活骑兵正在向着石生逃亡的方向追击了过来,他咬牙说道:“乞活追上来了,将军跟我来。”

    在石豪的吩咐下,骑兵呼啸着向乞活迎了上去,石生与与石豪两人落荒而逃。在两三次的阻截之后,武邑已经渐渐的抛在他们的身后,没有火光的映射,黑夜之中石生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石豪的影子以及听到两人马匹的奔驰声音。石豪猛然停了下来,石生拉住马匹,猛然听到石豪轻声说道:“将军,就这里了。”

    石生一惊,回首正好看到一抹寒光向着他的头颈砍来。

    “石豪,你敢......”愤怒的斥责声嘎然而止。鲜血从石生的脖子上猛喷出来,喷在石豪的脸上,石豪用衣襟抹了一下,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向着四周看了一看,向着襄国纵马而走。

    石生,这个跟随石勒在河北大地呼风唤雨、残杀晋人的羯胡,这个在张定来的那个历史上还会活上十几年,并且依然会大掳仕女,残杀晋人的羯胡,此刻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夜晚,如同那些被他残杀的晋人一样,躺卧在黄土之上。一只秃鹫从黑暗的天空中飞扑而下,卷起诺大的尘土。尘土连同夜色,将这个掳掠仕女,残害的晋人的羯胡包裹起来,不复再见。

    一只本不可能出现的蝴蝶在这个深秋翩翩舞动,张定进入硝烟渐熄的武邑城,此时云曦初开,天色微明。

    有汉522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张定克武邑。石赵大将石生出城后被乱兵所杀,石豪亡奔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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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卷还有最后一点点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