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第一章 莽莽苍原,世事多艰(1)

    第一节

    大雪在河北大地上尽情的飞舞,一群不足百人的小规模流民正在大雪之中艰难地穿越一片稀疏的树林。一个走在最后的老者踉跄着倒在雪地之中,不复再起。走在他前面的孩子猛然一声惊叫,随即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脚步,向后面围拢过来。他们地眼睛之中不尽是悲痛,或许这些年来不断地亲人的死亡早已让他们心如死灰。

    “不,不要!”孩子哭泣着,试图将老者挡在自己地身后。

    “今日之仇,全拜司马氏与胡人所赐,但凡有一人幸存,千万告诫子孙,莫要忘记今日之事。”为首的中年轻声说着,众人皆默默的闭上眼睛,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惨剧。

    “不,不要!祖父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孩子固执的挡在前面,试图将他的祖父保护下来。

    “祖父已经去了,乖,过来。莫要挡住叔伯们。”一个青年将孩子拉了过去。青年死死地遮住小孩子地眼睛。从并州出发的两百多人还活着的此刻都站在这片雪地之中。余下的不是被羯胡杀死,便是饥饿而亡。青年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前面,不知还有多远,才能够到达渤海--这个传说中河北晋人最后的庇护地。

    “砰!”身边的一棵树随着声音,猛然跌落下无数的积雪。积雪将围着老者的众人砸醒,为首的中年惊呼一声,带着众人乱哄哄的半伏在地上。他向着旁边的那颗树看去,一只长箭,正直直的扎在树干之上。

    “是谁?”中年人鼓起勇气喊道,射箭的人看来并没有恶意,想来不是羯胡。他迟疑了一会便站起来,手中紧握着仿照乞活而制的短矛。四周大雪纷飞,寂静无声。中年人狐疑的看了半晌,突然一阵马蹄声从前方传了过来,树上的积雪在马匹声音中纷纷落下。他面色惊变,难道又是羯胡掳掠?

    一个白衣骑士在众人的恐慌之中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中年人用尽气力压制住恐惧没有让让自己将短矛投掷出去。行的近了,众人才看清楚骑士包裹在白衣中的晋人面孔,不由得稍稍有些安心。骑士看了他们一眼,哦了一声,随即向着中年人问道:“从何处来?是否前往渤海?”

    “啊!”一众人脸色惊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快说,我等奉将军之命在此地巡查,不能多加耽搁。若非投靠渤海,难道是羯胡的探子不成?”

    “将军?”中年人喜声说道,“难道是身在渤海的平东将军张定?”

    白衣人咧嘴一笑,点头称是。中年面色悲喜交加,只是愣愣地看着白衣骑士。直到白衣骑士按耐不住想要发作的时候,突然转身冲向人群,一把抱住已经冻僵了的老者身体,手舞足蹈的喊着:“父亲,父亲,我等到了渤海,我等到了渤海,哈哈,父亲......父亲......呜~”

    兴奋的喊声逐渐变成了呜咽声,躲藏在后面的流民从树后面慢慢的加入进来。中年人抱着老者的身体,走到骑士面前,猛然跪下,呜咽不止。

    “起来,”白衣骑士看着面前呜咽的流民,猛然一拉坐下的马匹,马匹一声嘶鸣,打断了众人的哭泣。趁着流民们哭泣停息的一刻,他大声喝道:“起来,乞活不纳哭泣之人,只纳宁为黄土、不为羯食之士。给我站起来,跟着我走!”他一手将一个装食物的包袱向中年人扔过去,看到中年人又要再次跪下,再次严声的喝止,随后一拉马匹,一把将中年人怀中的老者身体夺了过来,向着东边慢慢的走去。

    中年人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一行人跟了上去,雪地上的一行行脚印,还有心酸与苦难,随即被风雪抹平。

    渤海,张定几乎动员了所有的力量,才将这些流民暂时安置在渤海城墙之下。虽然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衣单食缺的流民不断的死亡,但是此刻在渤海城下已经是拥挤不堪。张定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公孙兰带着她的那些女兵们正在向流民分发着食物。这个即将要做他新娘的女子,在走过的路上,时时听到“天女”的赞誉。他的身边,是被张定以即将举办婚礼为由而从武邑调回的赵封以及冯齐单等人。亲兵将四周的人都屏退的远远的,这一段城墙之上,只留下四个人在轻声的说话。

    “我今生也不曾见过如此多的人,或许当日临淄的呵气成云、挥汗成雨也不过如此吧。”赵封看着下面的人口,面上布满了喜色。

    张定有些哭笑不得,城墙下只有近三万人,还“呵气成云、挥汗成雨”?何况,就是这么一点人,渤海现在已经有些负担不起了。被羯胡逼迫的无路可走的流民,趁着冬天在雪中来到渤海,让渤海的安置与粮食都陷入了重重危急。

    “流民日多,粮草日少,诸位可有良策让我乞活不受粮草所制?若是没有良策,我等只能暂停着流流民。”张定叹了一口气说道。停止主动招揽,也不能减少人口的流入。不比其他时间,冬天让四处流落的晋人更加艰难,因此也流入的速度也愈发加快。

    “将军,虽然我等粮草紧缺,但怎能拒民于外?”赵封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定,这难道就是一向标榜仁义的张定,他看着张定认真的脸色,问道:“豪强处也无粮吗?”

    “若是还有,我岂能如此做!”张定艰难的说道,他有些良心不安,但是却没有办法。若是继续这些涌入,只怕渤海将要崩溃。但若不招揽,他们留在羯胡控制之下,过一个冬天,只怕又要少很多很多的人。石勒作为一个依靠赋税来生活的山大王,虽然不复是当年那个以掳掠过活的小马贼,因而听从了汉奸张宾的建议颁布了一系列的安民措施。但是那些小马贼与羯胡还是同他当年一样,掳掠晋人。羯胡踪迹所过之处,晋人无不家破人亡。若是张定拒绝接纳,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死于这个冬天。

    “既然我们与祖豫州有约,能否借上一些。”赵封不死心的问道。

    “这便是我召你回渤海的原因。我军无水军,无法沿河而上,若是等到祖豫州粮草过河,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当下,当下!”张定的声音猛然提高,向着几个人猛然问道:“当下该当如何?”

    赵封一阵语塞,过了半晌,他才轻轻的说道:“没有粮草,难道要同张庆一般吃人面狼不成?”

    张定嘴角咧了一咧,这个书呆子竟然有如此变化,想吃人面狼,那也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行。他也无暇嘲笑赵封,问道:“如今危急之刻,这些气急之语说说也就罢了。羯胡处有粮,只怕我等无力取得。青州曹嶷处有粮,但曹嶷却有兵近十万。江左有粮,但我等在朝中毫无助力,无法获得。祖豫州处有粮,但我军却无水军。海中有鱼可食,但渔民匮乏。仲廉可有良策?”

    看赵封被他一口气说的有些眩晕,他转头看向冯良、齐单两人问道:“你二人呢?”

    “我等或可派人向江左报捷,同时乞请粮草补给。”沉默了好一会,赵封再次开口说道。这话他并没有多少把握,当日劭续被围困在厌次,多次向江左求援,但是江左听而不闻。更不要说无名无份的张定。

    “王平王公在江左多有旧友,若是能够前往,或许能有一些收获。”冯良补充到。

    “江左虽不可靠,但终究值得一试。”张定点头说道,然后眼光看着齐单。看看这个小豪强能否有什么好主意。

    “先前望平堡以筑堡为主,如今既已完成,当移流民进入。平整土地,准备来年种植,修缮船坞、船只,准备出海捕鱼。单才少不能为将军分忧,但海中之事,单或许能为将军分单一二。只是望平堡小,不能容纳太多流民。不如我军依靠渤海,在周围数里处再建坞堡,一来大军闲时也可屯垦,二来也可安置流民。而老弱置于后方......”齐单想了好一会,这才答话。

    张定回到渤海之后,便重新让齐单以渤海太守的职位负责望平堡的建设。随着流民提供的劳动力增加,望平堡的建设也大大加快,在齐单回来的时候,一个粗疏的坞堡已经矗立在渤海以东。虽然不是坚不可摧,但是也足够防范类似阎年一般的再次攻城。若是在渤海四周安置流民,建立这种耕战一体的要塞不失是一个好方法。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张定听到入海捕鱼,两眼放光,听到齐单说起安置的问题,立刻干咳了一声,打断了齐单的话,问道:“若是船只充足,望平堡捕获能有几多?”

    “这......”渤海附近并没有很好的渔场,若是要以捕渔养活乞活,几无可能。齐单只能说道:“或能养活望平堡大小数万人。”

    才能养活这么一点人啊,张定失望之极。近海渔业看来是捕获有限,不知远海捕获如何,想到这里,他看着齐单,热切的问道:“若是有大船远海捕捞,是否能够捕获多一些?”齐单默不做声,想来是从来没有进行过远海捕捞,张定笑着说道:“若是有多余劳力,不如便打造一艘大船,远海捕捞。不过近期之内也不能有所过多的期盼,乐平为我军师,是否有良策教我?”

    冯良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无论是从那一个方得到粮食,只怕都是困难重重。如今之计,将军不如揽流民入乞活,随即准备出击。即便是死,战死总比饿死强过许多。四个月之中,或许变化繁多,我等一边军垦,一边伺机待变。若是抓住机会,能与祖豫州会合与兖州,只怕粮草不会在是一个问题。”

    张定眉头紧锁,看着下面庆幸生还,感恩流涕的流民。混杂着老弱妇孺的流民们显然不知道张定正在谋划着如何利用他们,他们得到乞活散发的食物之后,一边高声的赞颂着公孙兰,一边向着张定站立的地方遥遥拜倒。张定看了一会,狠心说道:“便如乐平所言,立刻整顿流民。赵封,给我将强壮者编入乞活,供给全粮,在渤海四周立寨,备耕备战。齐单,老弱者归你所管,若是望平堡不能容纳,便在望平堡四周新建村寨。且耕且渔。冯良,前往公议堂游说豪强多制渔船以备粮荒。等到赵封回到武邑,便令王平王公南下江左报捷,看看能否得到江左支援。若是到了四月,还是...那么就全军死战吧!”

    等到赵封等人逐渐走出张定的视线,张定便从流民身上转开视线向南望去。在那无尽的山野之后,那些避居江左的高门士族,此刻是否笙歌依然。

    “禀将军,有人求见!”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