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阳8·忧思牵扯玲珑塔
乱羽早猜这塔中设了幻境,只是不知这幻境会给他变出什么来,如今见了白衣斗笠却能松下一口气了。
他那师父最是喜欢捉弄弟子的,连他进个玲珑塔也要跟人打一架。
“斩浪,召来——”
乱羽甩手想要将前几日得的宝剑召来应战,手里却意外地空空如也。
“斩浪?”
白衣斗笠的人已经提了剑甩了个剑花要杀过来,那柄卧着黑色巨龙的长剑却不肯现身。
眼见剑锋直逼眼前,乱羽这下也顾不得召剑,一个后仰堪堪避过带着狠意的剑刃。
他足尖发力,旋身变了个方向,一连退出十多步远,甩手却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认主倒是够痛快,迎战却只会龟缩。”
乱羽眉间微蹙暗骂一句,又足尖一点向侧方退开,匆匆避过追来的一剑。
他不曾见过洛笙出手,只是小心退着步避开她的锋芒。
一连躲了七八剑,四周场景变化成一处竹林。
林间烟雾缭绕,衬得那白衣更加缥缈。
乱羽余光瞥见一户小院,目光所及一座小巧的竹屋,又见那白衣斗笠的人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这才想起自己一直身处幻境之中。
他眼中一转,片刻想了个破解之法。
他一跃踩上一旁翠竹,身姿轻盈一路踏上竹子顶端,将那竹条压得弯了脊梁。
白衣斗笠的人收剑手上施法,长剑带着荧白的灵光钻进那竹子。
乱羽终于见她不是一味握着剑刺,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脚下的竹子却整个断作两半。
好在他眼疾手快,一跃去踩一旁另一根竹子。
长剑自下而上将竹子破开直冲云霄,与他鼻尖相距不过一指。
乱羽没想到幻境中的幻象也能这样招招要取他性命,心中忽的少了些底气,也不敢再玩这猫抓老鼠的游戏。
他一个翻身自竹顶落地,腾空旋了个身落在那竹屋小院里。
“姑娘,点到为止便好,哪有招招如此狠厉的!”
“多话——”
白衣斗笠的人抬手收回长剑背在身后:“你的兵器呢?传出去旁人说我欺负你。”
乱羽意外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下意识喉间一动。
斩浪尚不能为他所控,手边也没有趁手的武器,眼前这人的修为与他不相上下……
不过是进这玲珑塔来定一个排名,如何有叫人把命都赌上的道理?
他那师父也忒不仗义了些……
“是我对不住姑娘。”
他低着头闷闷应了一句。
白衣斗笠的人闻言倒是意料之外,只站在原地,轻纱后似有视线盯着这边。
乱羽抬眼看向她,虽知只是幻象,却还是没忍住眼中情绪低落:“我从未想过撇清这段往事……姑娘要打要骂我都无怨,只是万望留我一命……当初恩人舍命救我,不是为十多年后姑娘执剑取我性命的……”
白衣斗笠的人闻言一顿,手上长剑握紧几分。
“若是姑娘心中有气,待今后塔外相逢,我必事事依顺、处处礼让……”乱羽说着神色微变带上些严肃,“只是眼下……塔中所见皆为幻象,在下另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周围幻境一点点剥离散去,只变作寻常塔中的石板和青阶。
乱羽松下一口气,却见眼前多出个没有实体的青色虚影。
“吾已有多年不曾遇访客如你这般。”
是个女子的声音,嗓音有些低沉,听来该上了些年纪。
乱羽思考片刻,试探着问一句:“阁下是什么身份?”
他虽不屑于师父的小把戏,可听这虚影的语气也知对方资历,开口还是带着该有的尊重。
“吾不过一无根孤魂,游走于六界之间,机缘巧合谋到这守塔的差事。”
那虚影左摇右晃围着乱羽转了几圈:“这座塔会无限放大入塔者内心的恐惧。虽不知你在幻境中所见为何物——吾在塔中待了多年,倒难见有客如你这少年人一般。”
乱羽仍是满脸疑惑,又见虚影荧光闪烁,变出一个浮在空中的画轴。
画轴周身包裹着幽蓝的光,缓缓展开,画卷上闪过些玲珑塔遇到过的旅人。
有此时此刻正在塔中的他的同伴,也有曾经入过这宝塔的前辈先人。
“这塔虽从未留人性命,却也催生出不少心魔。吾做了多年看客——凡入塔者,总是难有凭一己之力破开幻境的。”
画轴上一闪而过些画面,男女皆有,老少皆现,或侠客或枭雄,或名士或常人。
乱羽却捕捉到一处熟悉。
画面上一柄青蓝色长剑冲破结界,那气势好似将宝塔墙壁也劈开口子。
“思量?”
他忙去看那虚影:“敢问仙人——方才那可是思量剑?这塔中可来过齐姓的旅人?”
虚影却好似不知他所言为何,青色荧光缓缓闪烁着:“吾于塔中岁月早有千百年,记不得曾有何人来访,更不认得你说的什么‘思量’……”
乱羽不顾它认不认得,脑海中早将那柄一闪而过的长剑回忆了数遍。
错不了。
他年幼时常与齐大侠对着干,没少被罚着跪祠堂。
那柄剑每每被摆在正中央,甚至有好几次险些被齐大侠拿来对他“家法伺候”。
宝剑名为“思量”,剑中有灵兽青羽鸾鸟,乃南安枫庭上一任主人齐亦寒当年出师时妖神所赠。
乱羽不消片刻便确认了这里是祖父曾经历练过的地方,再看那青光虚影时不由得带上几分敬意。
“原来祖父也曾得过仙人的引导……”
他难得服气地低了头,弯腰朝那虚影行一个揖礼。
“多有叨扰,仙人见谅。”
那青光的虚影似乎对他规规矩矩颇有不满,一闪身整团不见了,只留句抱怨的话空荡荡地传到少年人耳边。
“好容易来了个有趣的,早知便不与你看那卷轴了……”
乱羽无奈寻不到虚影去向,但发觉此处过往倒也自觉颇有收获,于是也不顾许多,寻了石阶轻步迈上。
他却不知,塔中虽有幻境将人困住,离了幻境后却与寻常宝塔无异。
方才他几句询问的话破开了幻境,传到楼下小少年的耳边。
孙慕清本缩在灾荒过后的村子一角,整个人灰头土脸地坐着,听闻几句耳熟的声音只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
“乱哥!”
小少年一时两眼放光,牵动着心境发生变化,周围幻境竟一点点散去,眼前也浮现出塔中原本的样貌。
他只觉又惊又喜,凭着方才听音辨位的记忆去找上楼下楼的台阶。
“乱哥!你在哪儿呢?”
“我听到你说话了!乱哥?”
他寻人的动静冲破其他层的幻境,也改变了旁人的心境。
“乱哥?乱——”
孙慕清刚转过一个拐角,却见眼前有个人侧身对着他站着。
那人低着头思考着什么,样子像是刚从幻境中脱离出来。
张知澍听闻一句戛然而止的话音,下意识偏头看过来。
将军府的小将军从来都带着将门之后的威严,在镜花水月多年不改沉默寡言、鲜有笑意的性子,多半是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冷面。
孙慕清不由得退了半步,动动口声音细若蚊声。
“乱哥……”
他颤着声甩手召出前几日在寒兵洞中取得的剑来:“庇……庇佑……”
玲珑塔作为九少之争中的最后一轮,说来定了两条规则。
一条正着排名,登塔顶者为先。
一条倒着排名,对擂败者为后。
张知澍只垂眸看一眼他手中长剑灵光流转,再抬眼时手一伸。
“归尘,召来——”
孙慕清见状喉间一动,整个人腿都软了。
分明只是切磋,可张小将军给他的感觉却像是要取人性命。
沉默了片刻,小少年忽的将手中长剑一收,卯足了劲儿转身就跑。
“乱哥!乱哥——”
“乱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