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2·因缘际会异乡人
这眺江楼的店主虽是刘子诺,可这刘大厨事先盘了几日账便自谦管不了账簿,又觉得只要是盈利便无论多少都好,于是请了个掌柜先生,每月另分些银子予他。
酒楼小厮丫头们多是自镜花水月便跟着刘子诺的了,故而有了什么事喊的也还是“掌厨”。
眺江楼开张头一日便有人滋事,闹大了恐波及往后这酒楼的生意。
唐星翼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疾步往楼下走。
宋灵雪虽瞧出他欲言又止,却也知晓此时不该拦他,于是也跟着下了楼。
眺江楼今日人满为患,只是座位有限,屋里的客人不少,外头候着的也有很多。
闹事的客人不知从哪个角落抓了一把扫帚,正握在手里时不时挥动两下。
“人才走了多久就要续弦——你们这新开的酒楼也不嫌晦气!我倒要看看他元子敬要把席面摆在个什么地方!”
宋灵雪自二楼楼下来,远远瞧见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不觉加快了脚步,最后两级台阶并作一步迈下。
眺江楼的小厮们多是自镜花水月下来的,以往也同仙门弟子切磋几番,有些拳脚功夫,见有人闹事自然是想要将人制服,于是抽了空往这边聚过来。
欧阳玉汐虽是富家千金,却是自幼崇尚武力的,将那扫帚一提便做了长棍,一个一个将围上来的小厮都打了回去。
她张口还要放什么狠话,却察觉有人伸手要抢她扫帚。
唐星翼虽失了灵力,在仙门待了多年的身手还是有的。
他虽没有力道能抢过客人的扫帚,闪身避开也不是难事。
两人一攻一守过了几个回合的招。周围几个小厮商议好对策,其中两人上了楼去寻掌厨来处理。
周围看客不明其中缘由,却也停下了闲谈往这边看过来。
宋灵雪来得不巧,被来凑热闹的宾客们遮挡,只好寻找人群中的空隙往前去。
酒楼不小,风波尚未引起太大的骚动,楼上仍然是觥筹交错。
报信的小厮一口气爬上了三楼,终于瞧见刘子诺站在外面露台的栏杆旁。
“掌厨大人……”
小厮气喘吁吁,抬眼冷不防瞧见掌厨身侧站着的两位,一时间愣住忘了言语。
刘子诺见他狼狈,神色不觉一变:“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被他唤回了神,忙道:“掌厨大人!一楼有位客人闹事!你快去瞧瞧吧!”
刘子诺只思索片刻,转身朝两位客人作了揖,来不及说什么就往楼下去。
乱羽随手替那小厮倒了杯水:“你且歇歇。”
说罢,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洛笙:“眺江楼小厮多是流蔬阁旧人,寻常人闹事也该有能力压下——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摆平,我下去看看。”
洛笙只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乱羽下意识要跟着下楼,步子还没迈开却又顿住,正要转身回来再叮嘱几句,却见那小厮坐在凳子上捧着水喝,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只加快了下楼的步子。
与此同时,楼下的风波有了闹大的趋势。
欧阳玉汐手里握着扫帚,挑衅道:“只会躲算什么本事!出招啊!你要替这酒楼出头,好啊——今日若不把我打服了,这店我非砸了不可!”
唐星翼不曾料到她竟抱着这样的目的,下意识想在手心聚起力量,眼见毫无反应才想起今时已不同往日。
欧阳玉汐手中扫帚一甩,趁他走神的当儿一棍击在他侧腰,将人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
唐星翼如今体质与常人无异,受了这一击顿时吃痛得紧,抬手放在侧腰处揉也不是摁也不是。
欧阳玉汐将那扫帚往地上一立,评价一句:“内里空空——原来只会躲,怕不是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该不是那元子敬的狐朋狗友吧?”
宋灵雪刚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才见书生腰上受了一棍,又听见这样一句,登时愣住。
堂堂东陵官家的公子,失了修为,连出个头也会被这样编排……
他曾经也是握过剑、斩过妖、被人尊称一句“少侠”的……
素昧平生,唐星翼不愿与客人争辩。
只是周围客人们爱看热闹,见状便借机议论纷纷。
酒楼上下多少张嘴,甚至消息不必出门就能变作讹传。
唐星翼因那腰上的一击疼得额上冒出冷汗,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正当这时,楼上传来个略显轻快的声音。
“笑话——冤有头、债有主,客官若是为故人不平,何不去寻那鹏程巷的元家!”
话音刚落,似有阵风穿堂而过。
欧阳玉汐只一眨眼就被人夺了扫帚,甚至被那长棍抵在了颈侧。
乱羽垂眸,笑里带着冷意:“只会来我们这酒楼闹事,恃强凌弱、伤及无辜——你又有多光明磊落?”
唐星翼见了他,终于松下一口气,只是腰上疼得厉害,一时间也动弹不得,轻笑着抱怨一句:“你还敢来得再晚一些吗?”
乱羽赔笑,这才发觉他腰上受了伤,手上力道更重几分:“姑娘,赔罪还是送官?”
欧阳玉汐很是不服地瞪他一眼,却眉间一蹙:“我认得你。”
乱羽闻言有些意外,尚未开口却见宾客中有人上前一步。
“表姐,”宋灵雪有些无奈,“此番是你做错了。”
欧阳玉汐见了她眼前一亮:“柠月!”
乱羽不曾料到她二人竟有这层关系,将手中扫帚撤了走,移步去问唐星翼伤势。
刘子诺刚问了小厮情况,这时候也走上前来,对着周围看客拱拱手道:“这位客官原是我友人之友,今日之事也是误会一场,各位都散了吧!散了吧!”
欧阳玉汐回过神来,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给刘子诺道:“店家,今日原是我鲁莽,打伤你店中伙计——这些便用作医药吧……”
眼下宾客已然退去。刘子诺并未同她客气,接过荷包仍白她一眼,道:“客官最该赔罪的可不是我店里的伙计。”
欧阳玉汐这才想起方才拦她的书生,移步过去,抬手作揖赔了不是。
唐星翼也不是斤斤计较的,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道歉。
大堂宾客众多,乱羽环顾四周:“楼上可还有尚未迎客的雅间?”
刘子诺看向身侧的小厮,却只见人摇了摇头。
乱羽重重一叹,交代刘子诺道:“我带他回客栈上药,半个时辰便回来——替我知会一声。”
刘子诺知晓他要知会的是什么人,点了点头应下。
围观的客人们散去,宋灵雪虽才放了狠话,却也是担忧唐星翼伤势的,眸子一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欧阳玉汐自知此番是自己冒犯了她的朋友,弱弱道:“柠月……我也不是没轻没重的,不过是瘀几天……”
宋灵雪看她一眼,再多无奈终究化作一声轻叹:“表姐怎会在此?冬月到了下旬,我以为你早回了东陵。”
欧阳玉汐闻言撇嘴:“我才不回去!本就是为躲家中议亲才出来的,若是回去,恐开了春便要被塞进喜轿!”
宋灵雪轻声一笑:“你不是说连那人的面都不曾见过?不见见再做打算?”
“我还需见他?”欧阳玉汐摇摇头,“官家的公子不都是那副样子?”
宋灵雪闻言猛地一怔。
“是……东陵官家的公子?”
“可不是?”欧阳玉汐一扬脸,“那位唐公子常年不在家,我爹不过见了几回,那叫一个欢喜——前些日子听闻人回了家,巴巴地去了唐大人府里!他怎么就放心将我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幸好我消息灵,没等他回来便跑来了京都……”
宋灵雪只觉得她的声音越发地模糊。
一字一句落进她耳中,一字一句扎在她心口。
似乎满堂宾客喧嚣都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