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有殊,但同行

第三十六章 蠢蠢欲动

    “这个朱锦,算怎么回事啊。说好了这个季度赚的钱全都要虚报的,他现在这么干,究竟想干什么?”贾老爷气急败坏,两撇胡须在他肥胖的脸上颤抖,张扬却又无力。

    “老爷稍安勿躁,我们先看看其他人怎么做。”

    “这其他人怎么做有用吗?这朱锦是最大商户,其他人巴不得往他身上靠,哪怕心中有万般不愿,自然是也跟着他的。”

    “我虽然不懂,但是这么做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贾老爷双手叉腰,明明没走几步路,却喘的厉害。“我看他啊,怕不是想上位吧!”

    “老爷是说,这朱锦是想讨好乾林公主,暂时顺着她的意,之后再往上爬?”

    “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多半心里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我们这些年来做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只要他上位了,想要夺取证据推翻我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将全部的势力财力集于一手,说不定还想篡位呢!”

    “这人野心竟如此之大!”贾夫人有些吃惊。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人得逞。让他做他的千秋白日梦去吧,我得赶紧联系其他人,我就不信了,我们联合起来还推翻不了他了!”贾老爷激动得就要拿起纸笔开始起草文书。

    贾夫人按住他的手,“我是妇人,但是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夫人请讲。”

    “这朱锦的变故实在是太大了,他有野心我也能理解,怕就怕在有人在背后挑唆啊。”

    听此一言,贾老爷呆愣了一下,“夫人的意思是……”

    “不错,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挑唆,想引起我们这些人的内斗,他好在后面夺得渔翁之利。”

    “我们的割据势力如此强大,又有什么人能有如此胆量呢。依我看啊,他就是单纯的贼子野心罢了。”贾老爷不以为然,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贾夫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叮嘱了几句便要出去。

    “等一下,”贾老爷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皮子抖了几下,突然就想起了一件被遗忘的事情,“前几日,神秘人跟我说,叫我们多注意一对男女,那时候我还没放在心上。如今却想起府里下人在偷偷传,说是贾飞那小子前段时间留了一对私奔的夫妇,我总觉得和这之间有些关系,难道真如你所说……”

    贾飞因为害怕自己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传开,一直隐瞒着这件事情没有上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在下人中,还颇有些风声。贾夫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管了,无论是否有人挑唆,都绝不能让朱锦那人站在我的头上肆意妄为。”贾老爷可谓是斗志昂扬。明明都是割据一方的大财主,凭什么他可以站在自己的头上指指点点,必不能让他的目的达成!

    “云音,我留在野鹤村的探子,这段时间收到了消息,你猜怎么着?”顾苍月很好奇云音会有什么反应。

    “准备内斗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瞳孔震了一下,努力维持自己威严的表情。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是谁干的。”

    “林元升?”顾苍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他懊恼云音又瞒着自己。

    “大概率是他,这是他的办事风格。”这句话解释了她没有要故意瞒着他,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刚好猜对了而已。

    “你对他挺了解的嘛。”心中的醋坛子似乎翻了,顾苍月心里头痒痒的。

    “那当然。”云音看出他的小心思却不顺着他,看到他生气的小表情,心里可高兴了。

    “那你展开说说,他想做什么。”顾苍月转移话题。

    “东宣的经济命脉虽然是在这些割据势力当中,但这些割据势力的大家之间必然也是存在着很多矛盾的。他们之间也必须要分出个高下,若是在这时有一方表现出异样,其他的人便会一拥而上,毕竟谁也不想落于人后。”云音分析。

    “所以,只需要稍微挑唆,便会有人上当,而其他人便会卯足了劲的去反抗他。等到这些割据势力开始互相斗乱之时,便是我们出动的好时机。若是能将这些割据势力一网打尽,那必定是民心所向。”

    “不错,就是这样。”云音说,脸上带着自豪的神色。

    “只是,如今建宁帝尚在,你若是想在东宣称霸,怕是不妥。”

    “此事急不得。待到内乱开始之时,东宣根本无力与之抗衡,等到民众对东宣失去信心之时,我出兵协助,让他们都认清现在的政局,到了那时,哪怕东宣表面上仍未易主,实则早就名存实亡。”

    有些事情从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很难,到真正着手开始准备,再到找到矛头,再一步一步寻求解决方法,这一路走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一条充满迷雾的路,此刻雾霭渐渐被拨开,再往前走或许就是光明所在。

    不出所料,一个月之后,各方的割据势力已蠢蠢欲动,他们擅养私兵,互相殴斗,奈何东宣国库空虚,无法与之抗衡,整个政权已摇摇欲坠。

    顾苍月掐准时机,向乾林公主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借兵相助,乾林公主又怎会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呢,奈何此刻,也唯有顺从他意。

    “我可以借兵给你,但是,我的将士只能穿我方的战甲。”

    “你不过是想让我国百姓都知晓东宣朝廷的实力早已空虚,只有依附你,才能换来安宁罢了。”

    “公主所言极是。”他露出贱贱的表情,乾林公主却无可奈何。

    又过了一个月,踏月军所向披靡,轻而易举地就把叛乱平掉了。渊定帝胸闷气结,在这一个月里乘西而去,顾苍月协助乾林公主登基,这边的事情也算告了一段落。

    “哐当”一声,盘子碎了一地。司天抡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地上砸,嘴里头不断骂着,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谭怡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她的嘴唇更加苍白了,眼神也更加飘渺了,她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站在原地。

    “我不过是想同样的方法在北琉如法炮制,就离开了这么一段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生气。”

    谭怡声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

    “怡声,”司天起身,走到她的身前,握住她的肩膀,“你知道吗,我花了十年,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将东宣的国库掏空,培养了各方的割据势力,原想为我所用,短短一个月全没了。”

    谭怡声被他晃得很不舒服,想要挣脱,却发现早已使不上力。

    “一定是林元升,此事一定是有人挑唆的,必定是他!”

    谭怡声仍旧一句话也不说。

    “他背叛了我!怡声,你不会像他一样的,对吧?”

    谭怡声抬眸,对上他的双眼,男子的双眼里满是恶毒,令人胆寒。

    她还是没有反应,司天也不再纠缠,盯着满地的碎片,双手叉腰,长呼出一口气。

    “怡声,再帮我做一件事。”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纸包,伸到谭怡声的面前。

    “云音,不能活。”

    “为何?”她总算说话了。

    “只要他死了,无论是林元升还是顾苍月,都会乱了阵脚,我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乖,就帮我再做这最后一件事。”

    谭怡声接过,“好。”她虽然虚弱,但是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谭怡声来到辰王府门口。

    “王妃,桃花阁的谭娘子想找您。”

    云音示意顾苍月出去,对通报的人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谭怡声艰难地迈着步子走进,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加上她苍白的面庞,整个人看起来宛若行尸走肉。

    “是他叫你来要我的命的吧?”

    “云音,”她坐到她的身前,“有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云音见状,突然抓住她的手,查探她的脉息。她先是因震惊而瞪大了双眼,随后,难以名状的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仿佛致命的毒药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她哽咽地说。

    “所以,请珍惜时间让我说完我想说的话。”谭怡声却只是淡然一笑。

    一滴泪,从云音的眼角滚落,她看着她,谭怡声慢慢开口,所有的事情此刻都异常清晰。

    “司天,他说他是大轩太子,一开始我信了,但是现在,就算他是大轩太子又如何,他不是一个明君,更不是一个好人。”她苦笑,满脸的悲哀。

    云音握住她的手——又紧了些。

    “我遇人不善,相信了他,为他做了不少坏事。我很早就知道,他一方面想取得乾林公主的信任,一方面又在暗中勾结地方势力。他也想在北琉做同样的事情,我的桃花阁表面上是贩卖胭脂的地方,实则也是一个情报中转站,我收集了很多大人的消息,就是为了让他的计划能够在北琉顺利实施。”

    云音点头,桃花阁虽然是贵女聚居地,但她们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并且从贵女口中套话难度可小多了,或许叶家也是这样上当的吧。

    “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一个,是他在东宣和北琉发展的势力,希望对你有所帮助吧。”

    谭怡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云音,云音接过,目光却始终在谭怡声的脸上。

    “好。”她说的很小声,握住她的那一只手,已经在向谭怡声的体内注入自己的内力了。

    “没有用的,云音。夹竹桃的毒早就已经把我全部的内力侵蚀掉了,我的五脏六腑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如今我更是服下了毒药,不要再浪费你的力气了。”不错,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服下了司天给他的那一包毒药。

    红颜逝,牡丹殇。一念之差,天人永别。谭怡声的眼睛渐渐闭上了,世间,再也听不到她那优美动听的声音了。

    她轻轻揉着眼角,一不小心,揉出了泪水,想要倔强地扬起头,却早已泪流满面。她握着她的那一只手,始终没有放开,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却仍旧倔强地向她的体内注入内力。

    “是我害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顾苍月摇摇头。

    那坟墓,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堆而已,无人守护,无人管理,只有几株大树荫蔽。云音为她上了几柱香,愿她在世界的另一头,能够永远开心幸福。

    秋风萧瑟,树叶翻飞,逝者已逝,翱翔天际,不必挂念,万世必究。

    “走吧,我们回去吧。”顾苍月撑着伞,替她遮挡这骤然落下的雨。

    云音点点头,吃力地爬起来。

    “好,我们走吧。”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谭怡声,眼里的伤感渐渐凝聚,最后变得坚忍。

    建宁帝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明明正值壮年,却总是萎靡不振。司天想要在北琉发展势力,想要扰乱朝廷的计谋虽然就此夭折,但留下的烂摊子也不在少数。

    “你这个弟弟还真是有本事,哄骗了乾林公主、谭怡声、叶若,甚至还有张贵妃,用的还都是同一招,张贵妃都胆大到给皇帝下毒了。”云音感叹,“只可惜那个慢性毒药早已伤治脾肺,无药可解了。”

    “放心,他暂时还不能死,就算是死了,我也会把消息隐瞒住的。”当下,还是不要弄出这么大的动乱好。

    顾苍月把册子交给乾林公主,她也是个有本事的角儿,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把地方割据实力处理的干干净净。北琉这一边顾苍月早已处理得当。有时候乾林公主也在怀疑,为何他会将得到的情报拱手相让。顾苍月却只是觉得只要她能处理好,能让百姓安生,那么这个决定便是正确的。

    司天得知自己十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之后,还是决定归顺乾林公主。乾林公主暂时将他留在身边,好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也好探究一下之后是否还有继续利用的价值。

    秋风飒爽,月色迷蒙,夜境深幽。

    又是一年中秋之夜,回想起去年,全家人一起用膳,唯独没她,如今却和一家人谈笑风生——她终于有家了。

    处理完一大堆事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憩,云音举杯,正要一饮而尽。

    “罢了,你还是别喝了,你这酒量,等下又不知道醉成什么样了。”

    “别管我,我高兴就要喝。对吧,母妃?”

    “罢了罢了,喝一点也无妨。”

    云音得意地笑了。

    如今算是把各方势力都给端平,剩下的问题就只有拼尽全力对付东宣,事情变得简单,却也更有挑战性了。

    一杯下肚,云音的脸上染上两片红晕,若不是顾苍月拼命按下,她还想再来上几杯。

    “月儿,你要做的事情,母妃从来不干涉,但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兰太妃突然叮嘱道。

    “好的母妃。”顾苍月应下。

    看着云音这个醉猫,兰太妃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你说她平日里多么张狂,就喝了两杯酒,醉成这个样子,倒是令人想不到。”说完又捂嘴笑了笑。

    顾苍月忍不住低头看醉倒在桌上的云音,她的面容很安详,惹得顾苍月心里一震。

    沉默了许久,兰太妃再次开口,“你说我的月儿此刻在干什么呢?”她望着天上那圆圆的月,唇边露出的是一抹释然的笑。

    我的月儿,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你也不用紧张,知子莫若母,我又怎会不知呢。”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母妃,你都知道啊。”

    “当年我还是侧夫人的时候,算命的说我家月儿是不祥之身,我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他送走,我的心就如刀割一般。那十年里我曾多次派人去看他,回来的人都说他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更是因为长期受人欺负,营养也不良,体格也很矮小。”说到此处,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光。

    “所以母妃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甚至知道我是谁。”

    兰太妃没有说话,眼神却回答了一切。

    “那年,我求先帝下一道圣旨接他回宫。当晚,就突然起了大火,我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皇后所为,我当时很后悔,如果当时没有求先帝下一道圣旨,尽管他不能回到我的身边,起码他还能活着。”

    兰太妃抬头,看着顾苍月。“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从那场大火中丧生,还活着回来了。”

    “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的眼神,你的一举一动都和回来复命的人形容的毫无关系。那时我便猜出一二了。我将那十年来见过月儿的人全都给了大笔金钱遣返回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你。或许我是一个母亲,又或许我想把欠了月儿的都还到你的身上。”

    “母妃……”

    “你很争气,我也很欣慰。你知道吗?那年秋猎我多害怕,又再一次失去我的孩子。这十年来,我早已将你视为己出了……”她哭了……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的。

    天上的圆月原本象征团圆,却又有多少人永远不得团圆。月有阴晴圆缺,可总有一些人,只有离、悲,没有合、欢。顾苍月将怀里的云音抱得更紧了,他多害怕有一天她也会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