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十四章 琉球使团

    两天后,琉球使团抵达泉州。

    福建布政使司,泉州府,以及市舶司分别派官员前去迎接,宗法天也在其列。

    按照规定,宗法天是没有资格出现的,迎接海外使团的只能是地方官员,宗法天虽然是牙行头子,也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

    但正如那句歌谣所唱“师父两头吃不穷”,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宗法天要求和他们一起迎接琉球使团,这些得了好处的官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何况使团所带商品贸易还要依靠牙行。

    湾码头上站着大大小小官员十多人,手下吏目二三十人,齐整整的圆领乌纱,红青相杂,加上仪仗队,和准备搬运贡品的工人,人群站满了泉州湾。

    宗法天与这些官员一一见了礼,带着手下的人站在市舶司提举瞿宽的身后,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海面上驶来的四艘大船。

    片刻后,那四艘船靠近港湾,只见船高数丈,四桅五帆,甲板上飞扬着琉球国的旗帜,船身以黑红两色漆涂,船舷两侧以五彩绘着飞禽走兽,船上并没有搭载火炮,只有使团带着二三十支火枪。

    因琉球与大明相距甚近,这片海域也从无海盗出没,即便带着火枪,那也是以备不时之需,几乎用不到。

    不多时,船停稳了,卸帆抛锚,琉球使团从板上走下,官员们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迎接。

    琉球人穿衣打扮与中土并无多大差别,又是明朝属国,常来朝贡,因此琉球国内很多人都会说汉语,福建当地官员完全可以用汉语和他们交流。

    使团为首的一个男人叫丰康吉,四十上下,正被布政司和市舶司官员簇拥着,殷勤的问候,对于他们来说,这不光是为朝廷迎接外使,更是为了自己,只要是琉球使团来了,那他们的俸禄外的收入也就来了。

    丰康吉应付了几句,扫了眼人群,道:“怎么不见宗法天宗老板?”

    市舶司提举瞿宽向宗法天招招手,宗法天这才走上去和使团打招呼。

    丰康吉向他施了琉球的礼,笑道:“宗老板,一年不见了。”

    宗法天道:“一年不见,丰大使是越来越富态了,想必你们琉球是国泰民安,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看。”

    丰康吉道:“欢迎欢迎,宗老板什么时候去,我会专门派人用船来迎接你。”

    宗法天笑道:“那可不敢当,丰大使远来辛苦,我就不多聒噪了,请吧。”

    丰康吉道:“一会的接风宴咱们再见。”然后拿出了勘合文件,给布政司和市舶司核对,由市舶司命人钉船封舱,把所有贡品转移至市舶司的仓库,然后再逐一清点。

    按规定,琉球使团来朝贡,需要在泉州的怀远驿暂歇,出示勘合。

    勘合也叫符簿,是官府公差往来,公文移转的重要物件,明朝将这些能证明身份的文件发给那些来朝贡的国家,使团必须要携带勘合前来,上面填写贡使的名称,贡品的数量种类。

    勘合各国使团一份,礼部一份,布政司保留一份,使团到来后,需要先由布政司和市舶司进行身份核对,然后将这份勘合送往京城,与礼部保存的那份再次核对,确认无误后,才许使团入京。

    而在核对未果这段时间里,使团就只能暂时留在官方设置的驿馆中休息,明朝有三处市舶司,宁波,广州,泉州,也分别在这三地设了官驿,泉州的叫怀远驿。

    市舶司将贡品清点后,晚上安排了宴席,宗法天也在受邀之列。

    饭后,宗法天叫住了丰康吉。

    丰康吉喝得醉眼朦胧,大着舌头问道:“宗老板叫我什么事?”

    宗法天道:“丰大使,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贵国每年派来的使团使者,也无非就是你们几个,我都是认识的,我今天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丰康吉道:“什么事?”

    宗法天道:“你们琉球的商人不经我大明朝廷允许来泉州经商,这些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丰康吉直着眼问道:“知道,那又怎么样?”

    宗法天神秘一笑:“丰大使,孙耒那的东西,我也有。”

    丰康吉道:“你有什么?”

    宗法天道:“我先跟你卖个关子,等你从京城回来后,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

    使团进京后,娄视勤,蔡丰年二人立刻找到宗法天。

    按照宗法天制定的计划,他们派人找了苏州的苏锦祥,杭州的丝雨绸,打听到了孙耒每次从他们那购买的丝织品,然后每一样都买了一匹带回来。

    做这些事的是蔡丰年,他和娄视勤一个负责外,一个负责内,这几年把宗法天手下的生意打理得是井井有条,深受宗法天信任。

    蔡丰年年龄三十出头,圆圆的脸,胖胖的肚子,一副富家翁的模样,从前在锦衣卫可不是这样,也不知道离开锦衣卫那一两年他过了什么样的日子。

    三人所在的屋子是宗法天府院旁的一处小别院,只有两间屋子,地方不大却很重要,这是宗法天平常用来处理生意问题的地方,宗府的人都知道,这里虽然也连着府宅,但没有宗法天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在宗兴入府的第一天,周管家就对他说过,包括现在的宗正和许瓶儿。

    柜子上陈列着丝、绢、绸、缎、绫、罗、纱、锦等十多个品种的丝织品,样式不同,颜色各异,一眼看去像是彩虹落了地。

    宗法天一一展开看,并用手在上面摸了摸,嗤笑道:“都是些下等货。“

    蔡丰年道:“孙耒每次走私给番商的,就是这些东西。”

    娄视勤笑道:“看来孙耒是欺负那帮人不懂。”

    宗法天问道:“孙耒给那些人的价格是多少。”

    蔡丰年道:“这个还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孙耒的价格一定是高于市场价,像这种货色的丝织品,在苏杭一带,价格相差不大,比如这匹绸。”

    他用手拿起其中一匹红色无花的绸子,道:“这种料子的绸在江南,一匹的价格大概是在七八两银子,稍微好一点的,可以卖到二十两,而像纱,绢这种较薄的,那价格更低了,尤其是孙耒卖给番商的这些,做工较差,手感粗糙,一匹的价格也不过二两银子。”

    娄视勤道:“可他走私出去的价格,可绝不止这些。”

    蔡丰年道:“孙耒走私的价格肯定不会给外人知道,尤其是我们,想要知道他们的真正价格,或许可以让那两个琉球人去。”

    他口中所说的两个琉球人,是指宗法天手下的两个牙商,他们对于海外各国商品的价格,以及大明国内的价格十分熟悉,琉球使团每次朝贡后,朝廷挑剩下的物品,放向民间博买,或是使团携带的私货,没有上报的,就是这些牙商给定的价,让民间商人进行交易。

    宗法天道:“不必这么麻烦,琉球使团从京城回来后,我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蔡丰年道:“琉球的那些商人,向来都和孙耒合作的,我们陡然间横插一杠子,他们会同意吗。”

    宗法天道:“只要有利益,就没有不变的合作伙伴,只要我给的价比孙耒的低,你觉得他们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蔡丰年道:“老板是想从价格上赢孙耒?”

    宗法天道:“这一切都要等琉球使团回来后再定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孙耒的售价一定是高于我们的市场价,只是还不知道具体高多少,但这不妨碍我们的计划正常实施。”

    蔡丰年有点不确定:“真的要比孙耒的价高一半吗?”

    宗法天道:“我们可计划一年多了,不能再等了。”

    娄视勤也有点担忧:“可这样一来,我们这几年的家底可都要搭进去了,万一……”

    宗法天坚定的道:“有舍才有得,只要我们自己不出错,就没有万一。”

    蔡丰年道:“好,我这就去办。”

    娄视勤却没有走,他看向宗法天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尊敬,但也比从前多了几分不解。

    从前在锦衣卫,他就知道宗法天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有手段的人,跟着他一定没错,现在,宗法天依然有能力,有魄力,有手段,可是娄视勤却有点看不明白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宗法天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娄视勤道:“老板当然有老板的考虑,我不需要问。”

    宗法天微笑道:“你真的不想问?你和丰年最大的不同就是,丰年一旦遇到不解的地方,一定会问我,可你好像永远不会问,好像我做的永远都是有道理的。”

    娄视勤道:“当年在锦衣卫,我就不需要问,现在也不需要,何况我和丰年如果不是你,现在恐怕还在家挥锄头种地呢。”

    宗法天感慨道:“说起这话,也过去好几年了,你们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开锦衣卫呢。”

    娄视勤道:“我们看不惯燕贼篡逆,屠杀老臣。”

    “燕贼篡逆!燕贼,哈哈哈哈,说得好!”宗法天大笑,这笑声简直就像他做梦都想笑出来的一样,自丹田喷涌而出,声震屋瓦。

    娄视勤听得耳朵嗡嗡响,心下骇然,宗法天的武功好像又精进了。

    “你胆子倒大,这话也敢轻易说?”

    娄视勤道:“为什么不敢,这里山高皇帝远,可不会有偷听的锦衣卫。”

    宗法天道:“哈哈哈,说起这个,这样的事我们当年可也都干过。”

    娄视勤:“今时不同往日。”

    宗法天收起笑容,沉声道:“我做的这些不单单是为了抢孙耒生意,或是为了挣钱,这只是目的之一,绝非我的主要目的,我做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娄视勤低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