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三十一章 民生多艰

    宗正随着王聃,林庚叔等人转回那个收留难民的村子,王聃带了数百人,撒在村子一圈,只要看见有偷偷溜走的,立马就给抓住。

    这时已经是深夜,村民们基本已经睡熟了,王聃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派出十人进村,拿着锣和槌,一边敲打一边喊。

    这份难得的静谧瞬间就被打破,宗正只觉得那些锣声就像敲在自己脑袋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村民们被这动静惊醒,纷纷亮起了灯,穿好衣服,按照那些人所喊的,耷拉着脑袋走到村口聚齐。

    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的走出来,又愣愣的站着,看着。

    他们当中有不少见过王聃的面的,知道今晚应该是有大事要发生,一个个噤若寒蝉,些许困意,也被眼前围着的一圈人给吓没了。

    王聃收留他们,给他们住,给他们吃,现在要把他叫起来站在外面,谁也不敢说句埋怨的话。

    李弘昌是此地督管,奉王聃之命,让那些村民五十人一队,排成五排,等宗正辨认过了,就放他们回去。

    王聃清清嗓子,高声道:“众位乡邻,三更半夜打扰大家休息实在对不住,只因我金蝉教里遭了贼人!”

    村民们一脸惶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不敢吭声,生怕把自己当成了贼。

    王聃又道:“那两个贼人就混在这个村子里,所以今晚我把大家都叫起来,就是为了辨认,大家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凡是我们辨认过的,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村民们出了口气,稍稍安下心来,心里开始埋怨那两个贼,人家王教主好心收留,你们还去偷人家东西,简直就是畜生,还连累大家伙不得安宁。

    “不过我要提醒大家,村子的一圈都是我的人,谁要是想溜走的,可别怪被我们当成贼抓起来!”王聃又补了一句。

    村民们刚放下来的心,瞬间有提到了嗓子眼。

    王聃向宗正说道:“有劳田小弟了。”

    他专派一人举着火把跟在宗正身旁,宗正的眼神扫过那一张张疲倦惊惶的脸,心中老大过意不去,待看到刘氏和晶晶时,报以歉意的一笑。

    祖孙二人不知道宗正这是唱哪出,怎么刚刚还在屋里一起吃饭,转眼他就跑去和金蝉教主一起了?

    不到半个时辰,宗正全部辨认完毕,并无那两名贼人,而把守村子周围的人,也没有发现有谁溜走。

    王聃向村民们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大家陆陆续续回去了。

    宗正道:“我一路上都在留意他们,知道他们在村子里的住处,我带你们去。”

    林庚叔道:“我看不必了,既然他们人都不在这,去住处也看不出什么。”

    陈文合道:“想必是已经逃了,这次打草惊蛇,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戚雄威道:“你好像很想让他们来偷东西似的!”

    陈文合白他一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不来,我们怎么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林庚叔问道:“田兄弟,那两个贼人身手如何?”

    宗正道:“我没跟他们交过手,一直都是尾随他们,武功底细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的轻功倒还不错。”

    林庚叔自语道:“这么说不是一般的小偷……”

    王聃道:“我堂堂金蝉教,难道还怕了两个强盗吗,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回去吧,这位田小友……”

    宗正道:“我就住在村子里。”

    王聃道:“那好,多谢你仗义出手,金蝉教随时恭候大驾。”

    宗正回到住处时,刘氏已经睡下,晶晶却坐在凳子上没睡,专为等他。

    可当他回来后,晶晶却不敢和他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里又是奇怪,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宗正知道她想问什么,就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

    晶晶听完,更加觉得宗正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心中不免惆怅,这一晚在床上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了。

    次日清晨,宗正吃完晶晶做的早饭,和祖孙二人说了几句话,要出门走走,刚一出门,迎面撞上了林庚叔。

    林庚叔向他问了声早,宗正道:“你怎么来了?”

    林庚叔道:“我知道你住在这里,可不知道你具体住在哪一间屋子,想不到刚走进来就遇见了,看来我们俩果然有缘。”

    昨夜和他交手的场景还印在宗正脑海里,而大雨荒庙中,他仗义出手的事,也让宗正对此人有了些好感。

    林庚叔道:“既然遇见了,一起走走吧。”

    这时村民们基本都吃完早饭,那些早来了的,对这里熟悉了,一大早的洗衣服,晒被子,或是窜门闲聊,确乎是闲时的农家生活,只是少了些鸡鸣狗吠,总让人觉得不大真实。

    “我昨晚问了王聃,这里目前一共住了五百三十一户,尚有六十间空房。”林庚叔忽然说了这句话。

    宗正不明所以,二人顺着地势,一高一低的走着,林庚叔走在他身前,到了一处高低后他停下了,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村庄”,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宗正没听过这句诗,但诗中所表达的感情他是懂的,这一路走来,难民们的凄惨他深有体会,此刻听林庚叔这么一说,不禁也跟着叹息起来。

    这些难民们背井离乡,没了家园,可大多数都还有个亲人扶持,每当深夜月圆,还有个乡可思。

    我呢,我的家乡在哪?

    京城,青阳,泉州,还是应天教?

    宗正的胸中像是堵住了一块骨头,难受得想流泪,却又流不出。

    林庚叔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问道:“田兄弟可知这些难民都是什么地方来的吗。”

    宗正咽了口气,道:“都是湖广地区的。”

    林庚叔又问:“那你可知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难民吗。”

    宗正道:“因为家中的男丁都被抓去了武当山修道观,田地没人耕种,自然就成了难民。”

    林庚叔道:“是啊,当今天子不知什么想法,要给武当山那帮道士修宫观,调用了十五万军户,十五万的民户和工匠,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湖广的百姓了。那些城里的,有钱有势的,花点钱和官府打点一下,也就免了,可怜那些无钱无势的乡下人,这些人一去数年,别说归期,就连是生是死都是个未知数。”

    宗正道:“官府难道不管他们死活?”

    林庚叔冷笑:“管什么,征调民夫,充当徭役,这是古已有之的,最多也就是减轻你家的赋税而已,这些乡下百姓,家中没了男人耕种,就算是赋税全免,也活不下去。”

    宗正叹道:“难道整个湖广,都已是流民四起了不成。”

    林庚叔道:“那倒也不是,其实我来之前已经去了好几个地方,洞庭以南的地方相对安稳一些,所以很多难民都逃去那了,说起来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那天会在庙里看到武当弟子?”

    宗正摇头,林庚叔笑道:“武当弟子下山是为了给官府捉贼拿盗,保护一方安宁的。”

    宗正道:“这是好事啊。”

    林庚叔看他一眼,笑而不语,宗正立马回过味来,失声道:“原来如此,这些盗匪中,想必多半都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而造成这些的,就是皇帝要修武当山!”

    林庚叔道:“当今天子笃信道法,对武当那帮道士恩宠有加,这些人仗着皇帝的骄纵,自然也要拿出名门正派的作风,派一群弟子下山,帮官府抓抓贼,既能告慰皇恩,也能向武林展示他们武当的仁义。”

    宗正默然半晌,道:“想不到堂堂的武当派,竟然会成这个样子,真是愧对了张真人。”

    林庚叔道:“那倒也不能全怪他们,要怪就只能怪那个皇帝老子。”

    宗正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他和王聃相见时,做出的奇怪动作,还有嘴里说的没头没脑的话,便问道:“你也是金蝉教的人吗?”

    林庚叔道:“不是。”

    宗正想着,那手势和话,可能就是绿林道上的礼仪和黑话,也就不再问。

    林庚叔反问:“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宗正道:“你不想说,我好奇又有什么用。”

    林庚叔笑笑,这笑容让宗正回忆起了在庙中初见时,也是这样僵硬的笑容,仿佛脸皮随时都要裂开。

    这笑容本让人很不舒服,但他笑起来时,眼神却是真诚的。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难民,为什么也要混在这难民中?”

    宗正道:“我本要去武昌府探亲,路上见到这些难民,又听说有个金蝉教专门收容难民,就想跟过来看看这个金蝉教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做善事。”

    “结果呢?”

    宗正道:“你呢?”

    “我家在山东,来荆州见王聃,是有要事相商,我跟王聃,或者说我跟金蝉教,算得上是同门,但并不同宗。”

    “这话怎么说?”

    林庚叔双手举在胸前,十指掐在一处,做了一个和昨晚宗正看到的同样的姿势,他道:“你看这像什么?”

    宗正端详片刻,道:“像是一朵花。”

    “是莲花。”

    “莲花?”

    “田兄弟,你可听说过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