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迈尔先生,这是您让我查的资料。”金黄卷发的男人弯腰,将一个平板推给了书桌前的男人。
迈尔疲惫的按着眉心,随手拿起一看,语气低低的问,“阿浅起来了吗?”
“还没有。”图斯板正的立在桌前,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迈尔放下平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慢吞吞穿上,吩咐,“叫厨房准备点清淡的吃的,我先去叫她起来。”
“是。”图斯点头,先出去通知厨房了。
刚出房门,脸上那种斯文温和的笑容消失,他抬眼看了一眼楼上,不太高兴。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昨天迈尔先生为了去接她还拒绝了戴丽小姐的邀约。
希望戴丽小姐不要因为这件事和先生闹别扭。
图斯心中暗暗祈祷。
“阿浅。”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些模糊微弱的光线勉强能让人看清视线。
迈尔坐在床边,轻轻的摇了摇她。
南浅眉头皱起,宿醉让她感觉头疼欲裂,胃部猛的一抽。
她喉间泄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又好像是无意识的一声喃喃。
“阿浅?”迈尔摸着她额头上的虚汗,浅色的眸底浮上一抹忧色。
南浅头脑昏昏沉沉,好像在云端,却又好像坠在地狱,受炼刑锤炼。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叫她,她听不真切,也无法出声回应。
喉咙像是被人堵住,器官破碎,皮肉一寸一寸的被生生扒下,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雪,漫天大雪从遥远的天际坠下,带着冰封万里的严寒。
看似轻飘飘的雪花在压到她身上的那一刻重如千斤。
压断了挺直的脊背,覆盖了猩红温热的鲜血。
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直愣愣的盯着天空,血迹蜿蜒而下,直直的流进洁白的雪地。
她被埋葬在冬天。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所有的冰冷绝望渐渐褪去。
雪花消失,残肢也不见踪影,
是一种空旷,不带任何目的白。
“阿浅,醒醒。”男人焦急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天边传来。
尾音缓缓回绕在耳边。
她艰难而又缓慢的动了动僵硬的手,一点一点的抬起。
莹白的指尖微微分开,正对着蔚蓝的天空。
南浅睁开眼,咳了一声,抓住人不停摇晃的衣袖。
面上一片苍白,轻声说,“别摇,头晕。”
看到人终于醒了,迈尔长呼一口气。
天知道他刚刚看到南浅紧闭双眼不停发抖仿佛陷入恐怖梦魇的时候有多害怕。
特别是最后她手脚都变得冰凉僵硬,呼吸也逐渐微弱,要不是胸膛处始终有起伏,他差点直接打电话把国际医学院的人给劫过来。
“到底怎么了。”迈尔松开手,低头询问。
他上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状态还是她十五岁的时候。
也是这样拉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闷酒一句话也不说。
睡着的时候不停的发抖。
“没什么。”南浅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推开被子起身。
迈尔跟着他,看着她走进卫生间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有干呕声透过一层薄薄的门框传出。
迈尔想推门的手松开垂在身侧,反身靠在门背上,沉默的低着头。
南浅其实这几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昨天又喝了一肚子酒,但就是恶心,吐也没能吐出什么,只有一些带着血丝的胃液。
她漱完口后刷了个牙,对门外说,“给我拿衣服,我要洗澡。”
“我等下给你放门口。”迈尔有些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后是一阵走远的脚步声。
南浅捧了一泼冷水洗脸,撑着洗手台低声喘息,平复着混乱的心情。
迈尔给她准备的是一套针织衫裙,舒服的面料温暖又贴身。
浅色的颜色放大了她柔和的气质,看起来像个温柔天真的娇宠小姐。
而图斯一直也是这么以为的。
“南小姐,迈尔先生在楼下等你。”
南浅拿着毛巾擦头发,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温声说,“知道了,谢谢。”
图斯蓝色的眼睛眨了眨,移开视线,先一步下楼。
南浅随意擦了两下头发,就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慢吞吞的下楼。
迈尔换了一身灰色的西装,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领口处的扣子敞开几颗,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禁欲。
他拿着刀叉正慢悠悠的吃着煎蛋。
南浅坐到他旁边,拿了块吐司,咬了一口。
干涩,有点难以下咽。
她默默放下,只是倒了一杯温水,慢慢的喝着。
“你想要什么时候去?”迈尔放下叉子,用餐布擦了一下嘴,声音平静的问。
“现在吧,反正你也吃完了。”南浅垂眸把喝了一半的水放回桌上,淡淡开口。
迈尔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叹气,“你就这样去?”
南浅耸了下肩,挺不在意的,“反正它自己会干。”
迈尔口嫌体正直,起身卷起袖子从她脖子上抽过毛巾,耐心的一点一点擦着。
“你这次回来就为了这事?”
南浅微微仰头配合着他的动作,“嗯”了一声,说“就突然想回来看看他。”
“没有别的了?”
南浅无奈一笑,“真没有,你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迈尔把她头发擦的差不多干,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木梳,从上至下的梳着。
撇嘴道,“你以为我乐意管啊。”
南浅顺着他,“是是是,你可忙了,哪有时间管那么多小事。”
迈尔懒得和他贫嘴,给她梳完头发,把梳子继续揣回兜里,说:“走吧。”
南浅点头,站起身和他一起出门了。
车身印着巨大的黑色骷髅头的轿车缓缓停在一家私人疗养院的门前。
迈尔带着她径直走进去,而图斯留在车里等他们。
洁净的病房内,床头摆着浅粉色的百合。
各种医学仪器的接线连接在一个苍白瘦削,但眉眼无比温柔的男人身上。
他安静的躺在那里,一旁的电子显示屏上是他平缓而又稳定的心跳。
南浅坐到病床前陪护的椅子上,弯着腰慢慢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一如当年的温柔俊美。
只是他可能再也不会睁开眼睛温柔的摸着她的头说给她买好吃的了。
“叔叔,我来看你了。”
南浅低头自语,眼底划过一丝悲伤,默了很久,接着说,“十五年了,我不知道我这么把你放在这里,吊着你的生命你会不会怪我,一定是怪的把。”
南浅眼里浮上一层雾气,声音很轻。
“对不起,你怪我吧。”
“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
“看着你的心跳在我面前停下。”
“对不起,我真的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了。”
“这一次,就让我成为先离开的那个人吧。”
南浅擦掉眼泪,温柔的看着病床上安静躺着的男人,轻声说。
“叔叔,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我快要死掉了。”
“我欠你的,欠孟叶淑的,欠南榕的,很快就可以还给你们了。”
“如果可以,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安幸福。”
南浅出来时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男人,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看起来落寞又可怜。
迈尔起身把人搂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阿浅,没关系,还有我呢。”
南浅好笑的锤了他两下,但到底是没有推开,只是说,“我知道。”
两个人沉默的拥抱了一会。
南浅开口,“行了,人也看过了,我得回去了。”
迈尔点头,搂着她单薄的肩膀,“我送你去机场。”
一切如常。
但在进检票口的最后一分钟,南浅突然回头,一双眼里情绪很深,她安静的看着他,声线平缓而温柔,“迈尔,再见。”
她站在空旷而寂静的登机口,身形修长,身影却愈发单薄。
在灯光下,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走。
迈尔感觉她有点不对劲,但是没在意,南浅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谈心的人,他也懒得问她那些破事,他能做的就是在南浅来找他帮助时,尽全力支持她。
所以他只是笑着回了句再见。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今天仍然会难过后悔。
责怪自己没有看穿她拙劣的伪装,放她一人孤身回了皑凛。
可事实是,他不知道,那一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