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未成年人是帝国的未来”这一先进理念，依瑞斯特被告知无需守夜。

    虽然明白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能力并不被这些骄傲的帝国骑士所信任，但他还是谢过了罗文的好意，并在安东尼大师的示意下睡到了安东尼和卡尔的周围。

    银月的光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除了营火中带着潮气的树枝偶尔被火炙烤着发出几声轻微的“噼啪”声，整个营地安静的仿佛再也没有其他生灵。

    一阵诡异的白雾渐渐从地面升腾起来。

    依瑞斯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不知何时升起的薄雾，像是清晨中寂静林间带着松木香味的露水。

    只是，这样的雾气不应该出现在寒意愈重的深夜。

    他看向四周，视线在几步远的距离就迷失于雾中，但他清楚的记得，在睡前的时候，他距离安东尼和卡尔的距离本应触手可及。

    他有些困惑，但一丝隐约的违和感让他忍不住的警惕起来。

    “梦境吗……”

    依瑞斯特站起身，警戒的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他看向匕首的侧面，繁复的花纹中映出的是他凝重的眉头。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在这个不知什么原因出现的诡异梦境中，由他的幻想构建起来的虚影，只是这个世界有太多诡秘的力量，如果在梦境中死亡或迷失，恐怕下场之悲惨，比起现实中死去也不逞多让。

    他没有试图呼唤其他人，感谢无数次在他熟睡后拜访的那个黑色梦境，让他在处理眼前场景时甚至有些驾轻就熟的感觉。

    依瑞斯特先是挥刀劈向身后的黑松，刀锋砍在木头上的阻滞和震颤感都如同实质。

    他观察了一下大树的反应——没有反应，这样最好了，至少这棵树在梦境里不像是那种随时准备甩出两条树杈抽他一顿的暴躁树人老哥。

    依瑞斯特将后背抵在树上，树皮粗粝的质感让他有几分莫名的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等待着梦境的发展。

    眼前的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视线可以延伸的更远。

    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在林间蜿蜒而去，在被雾气笼罩的尽头，一个破旧的二层小楼隐约出现在黑暗中。

    那是老头子留给他的房子，白枫村核心地产、坐北朝南、观景独栋。

    雾气流转，消瘦的少年跪在床边，还有一个老人躺在床上，尽管面色苍白，仍然带着和煦而狡黠的笑容。

    “小伊尔，以后要自己努力啦，婚房留给你了，要娶个胸大屁股大的好女孩哟！”

    这是老头子的临终遗言。

    依瑞斯特的眼神冰冷，这个梦境的编织者显然窥伺了他的记忆。

    雾气继续流转，一个少年一脚将老人踢飞到草堆中，而后开心的大笑起来。

    那是他晋升黑铁上位后，老头子提出“指点”他一下的时候。

    时光仿佛倒流。

    一个小孩举着和他一样高的长弓，将一只仓皇的驯鹿钉死在地上，一只粗糙的大手放在他的头上：“小伊尔，虽然德鲁伊们都古板的让人生厌，但有一句话是对的：自然就是死亡与新生的循环。生死轮回，皆归尘土”。

    时间继续向前。

    昏暗的油灯下，老人一脸神秘的拿出一个小册子：“小伊尔，战气学不学？来自龙族的不传之秘哟！”

    小孩以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撇了撇嘴：“老头子，你又想骗我和你交换什么？明天晚上的烤肉？还是想让我给你洗臭袜子？

    在模糊的雾气中，依瑞斯特看到，陈旧的巷子里，一个小孩和另一个孩子厮打在地，老人拿着酒壶乐呵呵的看着……

    破败的房间中，一个幼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翘着脚从老人手里抢过鸡腿……

    杂乱的小院中，一个稚子张着小手蹒跚学步，老人蹲在身后紧张的伸出胳膊……

    村外的空地上，一个婴儿窝在老人怀里，眯着笑眼望向老人，老人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啦！”

    依瑞斯特目光痴痴的盯着变化的画面，仿佛已经彻底沉寂在了记忆中。流转的雾气不知何时在他的身边聚集，如蛇一般慢慢缠绕上他的身体，白霜结满了他的小腿，一寸寸的向上延伸。

    光影继续变换，却没有新的画面浮现，一个黑点在雾气中出现，而后像是墨水滴进了池塘一般，氤氲着扩散开来，将整个梦境世界染成了沉静的黑暗。

    一滴眼泪从依瑞斯特的眼角流下，他喃喃道：“原来，你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刚才回忆中，每一帧都是他和老头子的共处，而老头子走后的这一年，却没有任何记忆深刻到足以在他灵魂中留下痕迹。

    他霍然睁开眼睛，怒意不可遏制的浮现在脸上：“既然看够了，就给我留下来吧！”

    雾气早已消散，凝结在体表的白霜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退去。随着依瑞斯特爆发的怒气，一阵镜子碎裂的咯吱声从梦境各处传来。

    裂痕出现在他的眼前，从一个缝隙迅速蔓延开去，梦境变成了支离的残片。

    依瑞斯特挺直了身体，冷冷的看向裂痕之后，他的嘴角牵起凛冽的弧度，一贯谨慎而周全示人的样子全被冷漠与森然取代：“现在想走，未免晚了些。”

    伴随着响彻灵魂的尖叫声，一个沙哑的男声从他心底响起：“……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吗？”

    梦境轰然破碎。

    依瑞斯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入睡前的营地，灰白的雾气已经蔓延开来，但尚不足以遮蔽视线。

    他看了看左右，手边一步就是卡尔和安东尼。

    安东尼紧闭着双眼，脸上接连变换痛苦、严肃、疑惑等等诸多表情，似乎正在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

    卡尔已经从斜靠在树干上的睡姿变成了瘫倒在地上的样子，脸上带着欢快而轻松的表情，显然已经彻底沉浸在梦中。一个雕刻着赫斯圣像的吊坠在他胸前发出温暖的光芒，让他的身体暂无大碍。

    而更远处，负责守夜的四位骑士已经失去的呼吸，他们保持着围坐在火塘边的姿势，白霜已经结满了身体，让他们整个人都如同从冰河中捞出一般寒冷而苍白。

    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在死前的一刻仍坠身于甜美的记忆中。

    在营地中，一半以上的人表面已经开始覆盖白霜，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灵魂就会去向不可知的远方，而剩下一半人——主要是那些更注重精神力训练的施法者们，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尚无异常，但也都挂着微笑陷入了梦境编织的美好中。

    更远处，幽暗的森林中，无数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无数潜藏着的猎食者已经盯上了林间的血肉，但他们仍按捺着来自灵魂的躁动，等待着，等到猎物彻底停止挣扎。

    如同食腐的秃鹫。

    伊瑞斯特抽出匕首看向黑暗中，他的眼神越来越凝重。

    仿佛梦境的重演，但这一次，他却看不到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