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孟至望着柳姨娘，道：“不是我不让她入玉晚书斋啊，是她自己的的确确德行一般啊。我怕她丢我的脸啊。”

    顾孟至说着，又看了柳姨娘一眼，高声道：“俏丫头要是有寒丫头那样的修养，说话做事进退有度，那就好了。昨儿夜里，我都没提寒丫头，许翰林就抢着说寒丫头的好话，唐大人都逼着我举荐寒丫头。”

    这几句话，不啻霹雳一般，当空劈下，令柳姨娘心惊肉跳。

    “你说什么，……寒丫头，她，她一个没了生母的，竟然……竟然能够，能够被唐大人注意到？”

    柳姨娘惊讶地声音都抖了起来。

    顾孟至瞧着她，殷切道：“你怎么，怎么抖抖索索的？”

    顾孟至连喊了两声，见柳姨娘一双水眸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瞧着她那副样子，心里也就渐渐明白了，这柳姨娘是多么瞧不起顾初寒，又是多么不喜欢顾初寒，容不得顾初寒冒尖儿。

    见她这样，也懒得再看她，把酒提起来，自向嫡夫人院子里去。

    外间日头不高，已经是日落西山的光景了，但因为接近初夏，这夕阳也是余威尚在，照的顾孟至两颊通红，额上汗珠不停地冒。

    长松院守门丫头瞧见老爷摇摇地来了，赶忙奔进院子通传。

    “你啊，还有三日就要进入玉晚书斋了，到时候要记得谨言慎行，不可丢了你身为嫡出的体统和风范，”嫡夫人笑看着她，又紧紧嘱咐：“我已经与韩府的大夫人说好了，她的嫡出玢姐儿一定会与你在书院里同进同出，彼此照应的。还有啊，你得记得一样，京城官宦子女中啊，除了安丞相家的安楚楚以为，谁都不能压你一头，因为你爹是尚书，是朝廷正一品。”

    顾初悦闻言，把头一点，嫡夫人见女儿如此乖巧懂事，便满意地笑了。

    夕阳的光辉照进来，照得台阶边上的那一盆玉兰花株的两片硕大的叶子金光点点，令她期待着她的悦姐儿的锦绣前程，也是这般金辉灿烂。

    嫡夫人眼中笑意渐浓，如酒溢出来一般地看着顾初悦，在顾初悦身后明显有一条康庄大道——入玉晚书斋，结识贵子贵女，大有作为，颇受欣赏，然后嫁给王孙公子。

    “夫人，老爷从寒柳阁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看样子，像是喝多了呢。”丫鬟宝晶跑来说道。

    小丫鬟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嫡夫人的幻想，嫡夫人把眉头一凝，冷声道：“从寒柳阁那里来的？”

    嫡夫人冷哼一声，心中生气不好的念头，只觉得浑身上下陡然一寒：“该不会是为了俏丫头而来的吧？”

    顾初悦忙接口道：“是不是，爹爹，爹爹想要娘去举荐俏丫头。”

    感受到女儿抵触的语气，嫡夫人冷哼一声：“柳书丛可当真是妄想了。”

    嫡夫人端然而坐，一层层吩咐道：“悦丫头，你回屋里看书去吧，别在这里了。宝婵，宝晖去拿醒酒汤药来。”

    两个丫头闻言，忙答应了去了。

    嫡夫人坐在八仙凳上，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顾孟至方才踉踉跄跄地提着酒壶，扶着门走进来。

    嫡夫人故作惊讶，起身迎上去，边走边抱怨道：“我的老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了。这大热天的，喝的这么厉害，还出了这满头的汗，这是怎么了？宝婵，宝晖，还不拿醒酒汤来？”

    顾孟至醉的晕乎乎，他本就不胜酒力，喝了两盅平生最爱的酒，登时便忘乎所以，任由嫡夫人扶着他坐了下去。

    宝婵绞了块帕子递过来，宝晖端了满满一碗的黄澄澄的醒酒汤送过来，嫡夫人又拿起碟子里一片去酒气的药姜来，压在了顾孟至的舌下，拿着温暖的帕子给他擦干净了额头上的汗珠。

    顾孟至只觉脸上一片温柔，借着酒劲，醉眼朦胧之中，便想起了，他与顾初寒的生母穆怜怜初相遇的情景。

    那日大雨，楼上楼下雨气迷蒙，街上的人都打着伞呢，他独自走在街上，因为他是顾氏唯一的男丁，又到了袭爵的年纪，可是后日便是入场科举试的日子了，他一时拿捏不住主意，不知道是该平平淡淡地躺在爵位上平庸一生，从此做个迎来送往的富贵闲人好，还是科举步入宦途，去经历尔虞我诈变幻莫测的朝廷风云好。

    就在他心中犹豫不决时，一个素衣少女冲进他的怀里，少女面如莹玉，眉如柳叶，撞进他的怀里后，羞涩抬头，眼中娇光点点，他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少女。

    并且还安排了一间客栈，给少女单独下榻，自古年少多风流。

    顾孟至正是少年心肠，在客栈里头，红烛罗帐，便对着少女情思涌动，少女手拿罗帕，为他擦干雨水，就是这样的温柔。

    “怜怜……”顾孟至柔声开口，目光中的追忆与飘渺的温柔，令嫡夫人目光大变。

    “穆……穆怜怜？”嫡夫人惊讶开口，语气是那样的不敢置信。

    顾孟至伸手紧紧握住了嫡夫人的手中罗帕，殷切道：“怜怜，其实，我，我很想你。”

    握住罗帕的手，那样紧，令她浑身发凉。

    良久，嫡夫人才从难以言喻的冰凉中反应过来，低头扶起了顾孟至，笑道：“老爷认错人了，我是阿淳。”

    顾孟至被她扶上榻，她却陡然失了力气，只身侧坐榻边，心中却是奇特的感觉，没有想到，还是没有斗过穆怜怜。

    已经害死了她了，已经用毒杀了她腹中孩子了，为什么，为什么，顾孟至还是忘不掉她？

    她垂头思索，却不知该思索些什么。

    良久，才狠狠抬头，对着宝婵道：“幽径上的蜜荔种好了吗？没种好的话，今夜连夜便种吧。还有，老爷喝醉了要休息，谁也不见。”

    宝婵闻声，便知道了，夫人要迁怒寒小姐了，忙下去吩咐去了。

    “等等，宝婵。”嫡夫人喊住宝婵，低声道：“待会儿传晚膳，记得吩咐嬷嬷先传寒烟阁的膳，次传寒柳阁的膳，最后传蕊丫头那里的膳。”

    宝婵点点头：“奴婢知道的，奴婢一定会让她们传完寒烟阁的膳后，再隔上很久的时辰再传寒柳阁的膳。”

    “嗯，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