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东宫比白天要沉寂很多，太子梳洗过后，便又坐于案前看书，太监小慰子看夜色深了，窗外黑沉沉一片，太子案前的红烛也将燃尽了，便吩咐书房外头侍立的丫鬟点了新蜡烛来换上。

    太子正低头看书，侍女持着燃得火光的又高又长的两支大红烛走了进来，太子只觉眼前一道黄菊色罗袖横过，一腕白雪般的手臂在眼前停着，手腕微微颤动，片刻窸窣过后，红烛便换做了新的。

    那侍女悄么声地持着仅剩一段的红烛离开，太子抬头，看着那侍女的背影，又看看眼前高高的红烛陷入沉思。

    往日，舒柔来给他换火烛，都会顺便在他肘边放一碗茶，还会娇声笑语提醒自己：“太子爷小心些喝，这茶有些烫。”

    舒柔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许是在绣坊被人欺负久了，见谁都面上带笑。

    两目弯弯如两瓣新剥下的橘瓣，十分甜美，笑时两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可爱。

    只是，她已经被素佟带去绣坊了。

    “爷，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那烛火瞧，是不是太亮了。奴才叫她们换个细点的红烛来。”

    太子看了眼小慰子，叹息道：“也没什么。只是看着这根又新又长的红烛，就想起了那已经被烧尽了的旧红烛，旧红烛被新红烛取代，是因为它已经没了作用。可我不是喜新厌旧之辈，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小慰子会意，笑道：“太子爷，您是想舒柔姑娘了吧，不如，咱们去绣坊瞧瞧。”

    太子闻言豁然起身：“走着。”

    “爷，您要去哪儿？”守在东宫大门的侍女拦下了太子，太子瞧了瞧这侍女，知道她是皇后派来伺候的，一向对他看视严格。

    太子笑道：“素宛姑姑，我已经这么大了，再不是从前的小太子了。我看书累了，出去逛逛。顺便去宫里瞧瞧母后呢。”

    素宛闻言这才放行。

    小慰子跟着太子出了东宫前的甬道，一路绕到了绣坊的那条宫道上，两侧宫墙高耸，松风阵阵。

    小慰子与太子一路往前走，刚要拐弯绕过去，便听得前头一声恶寒的尖叫——“来人呐，死人啦！”

    太子与小慰子走过去一瞧，却见两个瘦小的宫女立在一口枯井边上，脚下还放着一颗沉重的大石头。

    太子见状，又听说死了人，忙赶上去往井里一看，却见那井里果然有个穿橘黄宫袍的女人。

    太子一怔，这袍子，是舒柔平日喜欢穿的。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把人弄出来！”

    那两个瘦小的宫女吓得相抱哆嗦，颤颤答道：“我们我们不敢。”

    “小慰子！你还不赶快去找巡宫的侍卫，让他们来捞人！”

    太子声音高昂沉重，在夜风阵阵之中，在松影摇动之中，他的身形仿佛一头待时而动的猎豹，两个宫女看到这位爷脸色铁青，吓得连忙滚走了。

    半个时辰后，巡宫将军将舒柔的尸体从井里捞出来，太子两目猩红，看着地上的尸体，那张平素最爱笑的脸已经苍白失色，舒柔那笑起来像两瓣橘子的眼也不会再睁开，她的双腿曲起，因为井甚小，她在井里只能曲着腿，而那腿任凭巡宫将军怎么做，也不能在扳直。

    “啊——为什么——”太子一声暴喝，身子如弦般冲进了皇后宫殿。

    “太子爷！您不要冲动！”

    皇后宫殿里头，皇宫正在看外头进上来的玉晚书斋名单。

    “还好有上都丘家和许家在玉晚书斋。上都丘家支持太子是铁板钉钉的事，徐侍御史不会背叛我，徐家无论如何都是我的人，贯家虽然不明说，但是他们屡屡透出支持太子的意味来。楚家是个墙头草，叶家么，一个庶子疯了，一个嫡子太普通，一个过继的嫡女气焰嚣张，叶家，可有可无。其余的不是三皇子派的，就是中立派的。只要擒贼擒王，拿下中立派的首领，其他的无不望风而靡。”

    皇后看着名单上的名字，以手扶额：“不过，这些人都受楚少师的教导，楚少师又是三皇子的启蒙恩师，我总怕会有变故。”

    皇后且沉吟且迟疑，素佟微笑：“娘娘明儿再想吧，先喝碗安神汤养养精神，睡一觉过后，再想这些，娘娘当真是好，为了太子半宿不睡。”

    皇后正要起身，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动，“太子爷，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皇后娘娘睡下了。”

    太子看着内室烛火摇动；知道皇后没有睡。

    立刻跪倒在门外，大声道：“儿臣求见母后。儿臣求见母后。”

    “走吧，咱们去看看。”

    素佟低声道：“娘娘，太子他，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绣坊宫女就与您置气吧。”

    皇后笑了笑：“人心隔肚皮，何况，他又不是本宫亲生儿子。咱们出去瞧瞧吧。”

    门推开，皇后穿着一袭浅粉色长袍缓缓走出来，看着太子，道：“太子有何事，一定要深夜惊扰母后？”

    “母后，儿臣只想问您，舒柔她是怎么死的？”

    太子仰头看着皇后，素佟从皇后背后走出来，低头看着太子：“是奴才，是奴才命人将素佟丢进了枯井里。太子要恨便恨奴才吧！”

    “为什么！”

    皇后低头看着太子，漠然开口：“为什么？根据你宫里的宫人回报，你与那绣女整日在一起。太子你不要忘了，你与上都丘家的嫡女有婚约在身，若无上都丘家，你恐怕现在已经是废太子了，若无上都丘家，你在朝中将无丝毫反击三皇子之力，上都丘家为何对你不离不弃，你不会不懂吧！”

    皇后道：“从上都丘家嫡女丘绵绵与你初相见那一天起，她就对你种下情根，我答应了上都丘家，你若登基，丘绵绵便为后，太子，没有丘家，你在京中寸步难行。除了上都丘家，其她的女子你都不能喜欢，不能动心，你明白吗？”

    太子道：“儿臣明白。儿臣只当舒柔是一个丫鬟，一个使女，日后也只在儿臣身边做丫鬟，难道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