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青清

第三十二回

    归心似箭情难耐。乡情悠悠暖人心。

    夕阳西坠,眼见要落到西山后去了。在四川某县城的大街上,趾高气昂地走着一个摩登女郎,一副昂昂不睬的派头。她中等偏上的身材,配一副宽边墨镜,几乎罩住了半边脸。丰满的唇瓣涂的鲜艳欲滴。长发用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束成了马尾。酥胸高耸,配以洋气的坎肩。黑色开叉连衣裙,瓦亮的半高跟红皮鞋。浑圆丰满的粉腿格外迷人。双手托一个软帽罩住脑袋的小茵茵。这在当时也算是最时髦的装束了。再配上高贵的气质,莫说是徐大海,就是和温如玉打个照面儿,就算他起了疑心,也得打几个楞。

    大山指点她,万一和徐大海碰面,喊抓流氓的话是有道理,但她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可不想多担半点风险。这里的公安局她不熟悉,万一她前门进,人家后门进,以夫妻拌嘴,家务小事为由,把她打回原籍,那就前功尽弃了。这种事她不止一次的听说过。

    现在是民国,国是好国,法是好法,说起来义正辞严,但真正执行起来,牵扯到了人情和亲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外地的女人想逃回去不是那么容易,就连公安局都偏心向着本地人。

    黄莺看过《地下惊魂》,书中就有地下人员装扮成逃饭花郎,掩人耳目地故事。她这么惊艳,可不愿把自己打扮的脏兮兮的。虽然买的都是最廉价的货,也花去了她近一百万,连心尖尖都疼。在当时这可是近千个鸡蛋的价钱,白花花一大堆呢!但她觉得值,如果人无保证,一切都无从谈起。至于路费,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讨饭回去。

    虽然化了妆,她仍不敢大意,没去火车站,先坐了一辆拉客的人力车,把她送到了城东关。在与车夫唠嗑中,她打听到城东四十里有一个小火车站。她又搭上了一辆带篷的马车,在夜里一更天的时候,她终于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奔向东北方向的火车里,哪个方向有她的家乡,有她的亲人,有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亲娘!

    危险逐渐远去,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把小画眉用身子挡在座位里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地睡了一天一夜,精力才慢慢恢复过来,才有心情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走过的足迹——

    平心而论,大山是个有情有义的小伙子,没有他地帮助,自己走不出迷魂谷,就算晓幸走出来,也会被张网以待的温如玉逮个正着。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只有大山那样的好猎手,才能斗得过姓温的老狼精。特别是危急关头,大山的一句话:就是吃官司,我也要把你送出去!更令她感动。不能不说他是自己的恩人,恩同再生。但是,就因为有了逍遥洞那一夜……他高大的形象模糊起来……人是高级生物,最复杂。人心更是高深莫测,有时候明明是心有灵犀,占了便宜,还要人前卖乖!

    火车到站,又是一个小县城。乘客们自动上下。有三个男人依次上了火车,围坐在黄莺背后地座位上。一个是60多岁地白须老者,手持文明棍,头戴礼帽,很有派头;另一个文质彬彬,是戴眼镜的中年人;第三个是一位朝气蓬勃,打扮时新的小伙子。想来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刚聊了几句,车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惹得乘客们伏窗观望。原来是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黑瘦老头儿,年纪在60开外,他左手拖一条赃兮兮的破布袋,右手执一短把短齿的抓钩,在垃圾箱里翻刨着。遇到对他有用的,便扔进口袋,有可吃的,便塞进嘴里大嚼,吃的津津有味,不时地仰天大笑:“哈哈……我这辈子值啦!哈哈哈……”

    黄莺身后那位白须老者,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对两位同伴道:“你们认识这位拾荒者吗?”

    两位同伴无声地摇了摇头。

    白须老者介绍道:“他可是了不起的名人哪!前些年经营着十多家工厂,是咱们这儿的首富,富可敌国!可真是名付其实的钱百万呢!后来不知怎地,性情大变。他有三不吃,没有明厨做菜,他不吃,没有小姐姐陪着,他不吃,过不足大烟瘾,他也不吃。他有三不赌,没有官家陪着他不赌,没有赌王陪着,他不赌,没有富豪参与,他也不赌。仨瓜俩枣根本不在他眼里。他有三不睡,没有歌星相伴他不睡,没有影星待寝他不睡,没有黄花大姑娘侍候,他也不睡。就这么着,四十年挣下的家业,不到三年,看看吧,他便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正所谓:挣家业如燕子衔泥,败家业如泰山崩塌!你们二位说说,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值呢还是不值?

    不等两人回答,车窗外又传来钱百万放肆的笑声,“我这一辈子值啦!哈哈哈……”

    听着钱百万地笑声,那位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嘿嘿一笑,不调侃地道:“这个钱百万,他这一辈子可真享受过了!有些人,拥有万贯家财,不舍的吃,不舍喝,不舍的玩,守财奴一样死死搂巴着,单等哪天阎王爷一招手,嘻,啥都没带走……”

    白须老者又问戴眼镜的中年人,“也说说你的高见。”

    那中年人看样子是个有身份的学者,他摇头晃脑地道:“这个钱百万,挣家业时是个能人智者,败家业时肯定也不傻!至于他的所作所为对或与错,这是各人世界观的问题……”

    三人的对话,黄莺听得清清楚楚,她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痴心无敌,天下有多少痴男怨女,为了春风一度,一夜风流,更抛却人伦道德、父母妻儿,漠视流言蜚语,人言杀人,在人人鄙视中活着!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算不算得上爱情呢?值还是不值?天下的仁人智者,有哪一位可能说得清白么?人在热血上脑的时候,对自己的行为往往是死而无憾!而一旦冷静下来,又会悔之晚矣!正应了一句话:

    痴心做处人人爱。

    冷眼旁观个个嫌。

    畜生变人修千年。

    人变畜生一念间。

    又经过了一天两夜,这天早晨,火车到了河南首城,离家越来越近了。火车到站,上来一对鬓发花白的老夫妻,领一个四五岁小男孩儿,就坐在黄莺对过的一排座位上。

    火车上的流动餐桌过来了,那对老夫妇买了两份菜,四个馒头。小男孩儿不吃饭,只吃他的饼干。

    黄莺什么也没买,而且再过两站,就是她的终点站,车票只到哪儿。剩下的零钱,陆陆续续给小画眉买了食物。她现在真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了。

    两天三夜的火车上,黄莺吃了最后的几个核桃,别的什么也没吃。大人饿一天不要紧,两天也死不了人。公家的事儿,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也不会卖给你车票。她坚持着,不为自己花一分钱,回到家,娘会让她吃个肚子圆。

    离家还有几百里路,只要到了caozhou地界就安全了。就算姓温的狗贼追上来,她也不怕了,只要喊一嗓子,“我是heze人,乡亲们救救我!”她相信乡亲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自己,她坚信这一点。

    虽然危险基本过去,可黄莺也到了最困难的时候,她不只是饿,而且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有点晕晕乎乎的。她听说过一句话,韩信无奈胯下过,秦琼卖马二贤庄,英雄都有落难的时候,何况自己一个平平的弱女子呢?如果不是面皮儿薄,她也到了喊一嗓子的时候了——大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涎着脸要饭,她还真不好意思。当然,如果再饿上一天一夜。她的面皮儿,就不那么金贵了。

    大人可以咬紧牙关饿死不吭声,小画眉可不行,她吸不出奶水,开始用小牙咬**儿,已示抗议。她偎在黄莺怀里,直勾勾地看着小男孩吃饼干,不时咽动着小嘴儿,红艳艳的小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黄莺把她的头转回来,她坚持转过去。如果不是怯生,怕是要做小强盗了。而大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眼馋人家的孩子吃东西。黄莺可是真心疼啊,她想撸下脸来,给女儿要嘴吃的,可试了几次都没有张开嘴。

    终于,对面的老太太,注意到了小画眉,那委屈眼热,可怜可爱地小模样。她说了几句好话,从孙子那里哄来了几块饼干,递给了小画眉,她立时大嚼起来。干饼干呛的她张着小嘴只咳嗽,老太太手忙足乱的帮她拍背,“慢吃,慢点吃啊,可了不得!”看她不咳了,又喂她几口水。

    黄莺连声道谢。老太太不悦道:“你这当娘的蛮粗心,孩子饿成这样,咋不给她买点吃的?”黄莺无言以对。

    老太太还要再唠叨几句,似乎发现了黄莺没有买饭,“咦?怎么了闺女?饭也不吃,是不是没钱啦?”

    “我……我不饿……”黄莺不假思索地道,但她的肚子立时发出了抗议,“咕噜噜”一阵急响,老远都听得见。

    老太太逗笑道:“还说不饿,都打雷了!”她拿过一个馒头,递在黄莺手里,“出门在外,可不能屈了自己,身体才是根本呐。”

    饿急眼了的黄莺,已顾不得什么叫形象了,她说声“谢谢”,一口咬去少半个,吞咽时却噎住了,挺着脖子“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儿,

    老太太赶紧帮她捶背,“闺女,慢点吃,喝口水。”水杯递在了手里。黄莺喝了一杯水,吃馒头也顺溜了。

    “闺女,咱是哪里人哪?听口音……”

    “我是heze人。”黄莺如实地答。

    “哎哟,闺女,咱是老乡,我也是heze人,来这里看闺女,住了几天,回老家去。老头子,你别吃了,快把馍拿过来,看,这姑娘饿坏了!这是咱heze老乡。”老太太喜不自胜。

    那老人听说是老乡,也走过来打招呼。黄莺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热心的老太太就端着水杯站在她跟前,慈祥地看着她,等她吃完了,好及时递上水杯。

    平时吃人家两个馒头,不过一句谢谢就能还了人情。可在落难中的黄莺,一句暖心的话就能使她激动,她吃着吃着,止不住的嘴唇哆嗦,轻轻抽咽着,激动地道:“大娘,我都……两天没吃一口饭啦,饿的难受!我……我好苦啊……”她像一个孩子,在向娘亲诉说自己的委屈。她真的把这位慈爱的老太太当成了亲人。诚然,她不是自己的亲娘,但亲娘也不过如此。按说她应该泪流洗面了,可一滴泪也没有,大概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黄莺吃了两个馒头,不知怎地脱口而出,“大娘,我……我还没吃饱!”

    老太太急忙道:“你等着,我撵上前面卖饭的,给你去买……”

    隔座,一个小伙子忽然站了起来,“我这里有,”他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送在黄莺手里。并递上一块咸菜,不无感慨地道:“我听你们拉呱好一会儿啦,我也是咱heze人。平时在家也许会吵几句,出了门就是一家人!”

    看着小伙子一脸真诚,黄莺好激动。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哪!如果有眼泪,她又会止不住地流泪了,正应了一句话:腰缠万贯时,得千金不喜,穷困潦倒时,为一饭而泣。

    老太太还记着她刚才那句话,关切地问:“你说两天没吃饭,遇到啥难事啦?给大娘说说,大娘帮你。”

    黄莺无声地摇了摇头,她有心把肚子里的苦水向这位善良的老人家倒一倒,可她的故事太长太长,不知从哪儿说起,又该说些什么呢?黄莺不说,老太太也不再问。活到她这把年纪,懂得了许许多多别人不懂的道理——

    万般哀苦胸中装,

    能有几句诉爹娘?

    压在心底自消磨,

    无时无刻不神伤。

    两人亲热地拉着手,互相把地址告诉了对方,相邀去做客。

    火车停下来,黄莺要下车了,“大娘,您老人家保重,我要下车,我这儿有位同学,我想趁机去看看。”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

    老太太不太相信,“别是没钱了吧?大娘这里有,出门在外,可不要自个儿难为自个儿。”

    黄莺诚恳地道:“大娘,我有钱,真的有钱……”

    老太太掏出钱硬塞给她,她坚决地拒绝了。他们在恋恋不舍中分了手。

    黄莺真的有钱吗?有,她还有大山给她的怀表。只要有星点办法,她也不愿欠人人情,人情债难还。越是好人,越觉得欠人家人情儿不过意,这是性格使然,也是一个诚实人的真实想法。

    现在是怎样把表换成钱,凑够回家的路费。她拿着怀表,分别向一位车站工作人员,和两位乘客说明了用表换钱的意思,却没能达成交易。有一位乘客倒是想要她的表,但给价太低,分明就是趁火打劫,想占便宜。

    黄莺考虑再三,决定多走几里路,到农村去,找一位农民把表换成钱。在她的意识里,乡下人要比城里人实在得多,而且根本没法比。两年前在上海打工的时候,不慎落入了温如玉的爱情陷阱里。她想流产,联系医院的路上,曾向一位骑自行车的小伙子问路,哪位大哥哥丢下一句话:“永安路东段,左拐右拐……”飞车去了。

    永安路在哪?东段又在哪?她不知道。左拐右拐?拐你姨姨腚上吃奶去吧!她气哼哼的,很是不忿。

    在她上小学的时候,还是一个活泼好动,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初次一人到舅舅家去,从河堤上下道早了,找不到家,向一位六七十岁拾粪的老伯伯打听。哪位老人家连说带比划,向她详细解说了路径,末了,也许是觉得自个解释的不清,也许是怕她年龄小找不到路,干干脆脆地道:“来来来,我也没大事儿,送你一程。”他背了粪筐,屁颠屁颠地在前面走,黄莺感激地在后面跟着。走了半里路,上了大道,他指点着道:“你看,你从这儿往北,一二三四五六,第六排房子后面,有向西的小路,一拐就到了,记住了?”

    黄莺走出好远好远,一回头,那老人还站在原地,向她打着手势呵呵笑呢!热情的让人受不了。这次换钱,她也想找一个年龄大些,最好是老农民。

    黄莺离了车站,沿着一条土路,背着小画眉走了二里路。路西有个小村庄,路东紧挨路边有座孤零零的矮砖房,是个卖日常用品的小铺子。门口有石条,是供人们休息当凳坐地。

    黄莺环视四周,并没有她所希望看到的老人出现,只好进了杂货店。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约一米六七的小伙儿,一开口,笑眯眯的,长相满英俊。

    黄莺掏出表来,说明了来意。那表仍在工作中,时间是:上午九点三十分。

    小伙子看了一眼手表,笑眯眯地道:出门在外,都有遭难的时候,出门靠朋友,妹子,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我听听。”

    黄莺道:“八十万吧,少点也行。”

    小伙子毫不犹豫地点出了几张票子,道:“表我不要,你带走,如果有心,钱以后可以还我。”

    黄莺恳切地道,“大哥,你能慷慨相助,我黄莺终生不忘,只要我还活着,钱是一定要还的!只是你我素不相识,相距几百里,还你并非那么及时。表,你还是留下吧。”

    小伙子开玩笑道:“说不定哪一天我混砸锅了,讨饭到你门上,你能不给碗饭吃?拿去吧。”

    黄莺推让再三,小伙子坚决不收。她只得把怀表和小伙给的钱收起来,感激不尽地道:“大哥留下地址和大名吧。”

    小伙子点点头,报出了地址和姓名:新兴镇铁王村陈坤。

    黄莺郑重地道:“大哥,记住了,我叫黄莺,不出一年,或朋友捎来,或亲来登门,我会加倍还你的。山高水长,大恩不言谢了。”

    黄莺走后,几位下晌的乡亲爷们儿,坐在程坤门口的石条上闲扯皮。程坤做了好事儿,免不得人前炫耀一番,引来大伙儿议论纷纷。一人道:80万,工人一月工资呐!又非乡里乡亲,这一家伙算是扔河里啦,连响都听不到!”

    另一人道:“你说人漂亮贵气,打扮的又那么洋气光鲜,还能没钱?骗子!错不了,这年头儿……”

    又一人道:“素不相识,你借她钱也算帮他忙了,表留下呀!你看这事弄的!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七嘴八舌,说长道短,多是抱怨之词,吵的陈坤头都大了,后悔不迭,烦躁地道:“算啦算啦!都是事后的诸葛亮,人都走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一人道:“我刚卸完货,你赶我的驴车去追吧,追不上,认倒霉,追上了,把表要过来呀!”

    程坤觉得时间紧迫,略一踌躇,接过鞭子,跨上了驴车,紧打两鞭,一溜烟尘地向车站追去。

    黄莺买了车票,坐在火车厢里,直等按时发车了。

    一辆驴车疾驰而来,在火车道旁停下来。一人急急上了火车,在车厢里巡视。

    黄莺惊喜地道:“陈坤哥,你也来搭车?”

    陈坤面红耳赤,低着头,吞吞吐吐地道:“妹……妹子,刚才老少爷们都说……都说你是骗子……要不,你把表留下吧……”

    黄莺赶紧把怀表递给了他。陈坤更不答话,木着脸,“噔噔噔”下了火车,飞步上了驴车,紧催几鞭如飞去了。

    车厢里的乘客冷眼旁观,莫名其妙。有一好事者道:“妹子,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黄莺轻轻摇头,她什么都不想说,她也说不清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弯弯绕,但是,真实的发生了。

    天将黑尽的时候,黄莺进了caozou城。她如释重负,终于安全了!她搭上了一辆带篷子的马车,两个小时后,到了新集镇。已是晚上八点,那位车把式到家了,不愿再送她。

    黄莺也闻到了浓浓的家乡的气息,她想连夜赶回家。离家尚有35里路,靠两条腿丈量,她有些儿打怯。

    正在路边徘徊,究竟是走还是住店?一辆驴车自西向东而来。赶车的是一位扎须老者,招呼她道:“妹子,坐车么?”

    驴车并没停下,颠颠的向东去了。黄莺赶紧打问:“大爷,你到哪去呢?”

    老人答:“王镇集。”

    黄莺稍一迟疑道:“大爷,我坐您车。”

    老人吁住了毛驴,黄莺坐了上去,感慨不已:还是家乡好啊,处处都是好心人哪!

    老人很健谈。他是拉脚送货的,刚卸了货,赶回家,走夜路是常事儿,要紧的时候,夜间拉活儿,白天休息。

    他之所以招呼黄莺坐车,一是好心使然,二是想找个拉呱的伴儿,反正多一个人也压不住他的车。

    老人问了黄莺的庄名,立马说出了村里的几位名人来。他是经常往那一带送货的,两人立时有了可拉呱的话题。呱还没拉尽,十来里路过去了。老人拢住了牲口,道:“妹子,上个路口该拐弯儿的,为了多拉你一程到了这里,你怕不怕夜路?不话我送你?”

    黄莺坚决推辞了,对这位一无所图,热心帮助自己的老人家,她已是感激不尽了!

    已是夜里十点钟了,王镇集大街上,尚有两家夜宵店,没有收摊儿。黄莺还有15万,花了5万便吃饱了。她背上小画眉,迈开大步,开始用双足丈量回家的路。她有信心在半夜里把二十里路程踏在足下。

    十里路走下来,她已是香汗津津,气喘吁吁。连日的劳累、惊恐、饥饿,她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坐在路边的小桥墩上,稍坐休息。冷风一吹,感觉到阵阵寒意,打起精神继续走。家有着无穷的引力,给她力量,家象一盏明灯,指引着游子前进的方向。

    终于,她看到了远处一排高大朦胧的黑影,那是村后赵王河堤上的杨柳树啊!她分外激动,生我养我的故乡啊,您的女儿带着累累伤痕又回来啦!她力气倍增,颠颠地小跑起来……

    当她坐在自家门枕石上的时候,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敲响了自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