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魔之纷争起

第二百二十四章 黑与白的梦

    尽管金楠在赤阳关跟魔族生活了十年,与魔族之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却体会不到金戾心中的那种哀痛。听说马上就要看见冰川白雪,先前的不适很快被兴奋和激动取代。只是为了照拂父亲的心情,才没有显露出来。

    他们二人在灰色大地上走了足足有大半天。金楠本想策马奔腾,但看见金戾满脸的肃穆和沉重,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事实上,即使金戾默许他纵马狂奔,恐怕他也不能如愿。

    金楠骑着一匹全身乌黑发亮的年轻马驹,并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自打进入这片了无生机的大地后,它便一直不安地打着响鼻,四只马蹄踌躇地刨踏着脚下的沙砾。回应它的则是灰色的沙尘,小马愈加紧张恐惧。觉察到坐骑的慌乱,金楠俯下身,嘴巴凑到骏马的耳朵边,轻柔的安抚它,鼓励它。

    小马低下头,晃了晃尾巴,马蹄反复踩踏地面,仿佛在确认金楠没有骗它。终于小马抬起头,眼睛虽仍惶恐不安,却多了分镇定。它抬起前蹄,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脚。它的腿没有被什么恐怖的怪兽吞噬,好端端地挂在身子上,于是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坐骑谨慎的样子让金楠响起它出生后学步的情景,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虽然没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年轻的战马仍不肯加快脚步,蹒跚着跟在金戾的坐骑后面。

    金楠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心中想着兽类对环境也忒敏感了。既然不能尽快离开这里,他索性打量起这处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战的地方。可是除了望不到尽头的灰色,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金楠扭过头,来时的树林已看不见,好像被这只灰色的巨兽吞进肚子。他又看向前边的金戾——自己的小马无论如何都不肯与父亲的坐骑并驾齐驱,在他心中无比高大的养父此刻竟然有些萎靡,佝偻着身体缩在马鞍中。

    一切都是这么单调。无奈之下,金楠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或许再睁开时,他们已到达了极寒之地。眼皮垂下的一瞬间,他在马蹄踏起的灰尘中似乎看见一双阴森森的黑眼睛。等他瞪大眼珠,凝神细看时,黑眼睛不见了。大概是眼花了,金楠嘴角扬起嘲弄的意味。

    没多大功夫金楠就在马背上睡着了。幸亏道路平坦,马儿走得又慢,他才没有掉下来。昏昏沉沉中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一半身子黑如墨汁,一半身子白如初雪,看上去既滑稽又诡异。最要命的是,他的两只手不受控制地纠缠在一起,你争我抢,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最后十指相扣,他用尽全身气力也不能将它们分开。

    在即将放弃的一刻,他看见两只手融合在一起,不,是黑色和白色融在一起。左手的黑色爬到右手的白色上,右手的白色游到左手的黑色上,两只手都变成了灰色。而这仅仅只是开始。灰色沿着两条手臂蜿蜒而上,有如两条吐着信子的巨蟒。他惊恐万分,拼命抖动双臂,手指在手臂上使劲撕拽,灰色仍毫不逗留地向上攀爬。

    金楠阻止不了让他恐惧的灰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自己淹没。当他整个人都成了灰色,世界好像跟着也变成了灰色。灰色的太阳,灰色的山川,灰色的河流,灰色的树木,灰色的花草……还有灰色的人。

    这些愁容惨淡的人睁着无神的灰色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早已是他们中的一员。金楠急忙转身,想离这些没有生气的人群远些,再远些。结果他们化身灰色的海洋冲着他席卷而来……

    “啊……”金楠的惨呼惊动前面的金戾,他勒停战马,转向闭着双眼的金楠。“楠儿,快点儿醒来!”

    一道黄钟大吕般的声音惊退围拢过来的人群,灰色哗的一下不见了。金楠睁开眼看见的却还是灰色。

    “父亲,我做了个怪异的梦。”回想着梦境里遮天蔽日的灰色,金楠仍觉得胆战心惊,惴惴不安。稍稍平复之后,他把灰色的梦如实告诉金戾。“父亲,之前有人做过类似的梦吗?”

    金戾面色凝重,眼睛里的光芒闪个不停。片刻之后,他语气和缓地安慰金楠,“楠儿,只是个梦罢了,不要疑神疑鬼的。再有一个多时辰我们就可以走出这里,见到你日思夜想的冰原了。”

    嘴里说得轻描淡写,金戾的内心却笼罩在恐惧和不安之中。自己经过这片亡者之地不下百次,从来没有经历过楠儿所描述的梦境,也没听说过有人做过那样的梦。莫非跟楠儿的出身有关?

    金戾想起当年带着楠儿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赤阳关,魔皇对他说的话——金戾,以后务必善待楠儿,将其看做自己的家人。难道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真的可以遗传自不同的人?金戾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这种问题或许只有魔皇能够解答。

    这场风波之后,金楠不再像之前那般心不在焉,心里莫名地多了种说不出来的沉重。他竭力板直身体,摆出一副敬畏或朝圣的姿态。然而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就会发现,金楠跟金戾一样,佝偻着身子缩在马背上。

    如金戾所说,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穿过死亡之地,踏上白色的世界。虽然浑身的血液好像烈火在燃烧,但刺骨的寒风,细如沙粒的飞雪顺着金楠的袖口,领口没头没脑地钻进去,仿佛连自己都畏惧自己的寒冷,急需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阿嚏,阿嚏!”

    “楠儿,多加点儿衣服。”金戾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马鞍背后鼓鼓的包裹,没有打算揭穿幽羽戏弄金楠的把戏。

    “父……,阿嚏,我没事儿。”风雪遮住金楠的眼睛,他没有注意到金戾的笑容。

    “楠儿,莫要逞强。我们将要一直待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如果你不想被冻得哪里去不了,就赶紧穿上衣服。”

    “阿嚏,阿嚏,我……阿嚏……”初次来到极寒之地,金楠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这种酷寒,只好解开包裹,穿上按照幽羽的建议准备的棉衣。

    乍一穿好厚厚的棉衣,带上厚厚的棉帽,金楠觉得暖和极了。他看了看仍单衣单裤的金戾,心中充满好奇。“父亲,为什么你只穿这么点儿衣服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冷?”

    “习惯了。”金戾眯着眼眺望前方肆虐的暴风雪,“楠儿,我看这场大雪暂时不会停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等风停雪住之后再走。”

    金楠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父亲,没关系的,我能扛得住。”

    “楠儿,我相信你没问题,但我们的坐骑恐怕吃不消。”

    魔族的战马从小就被放在冰雪荒原上喂养,早就习惯了这种凄冷的环境,又怎么吃不消?金楠心中一暖,漫天的白雪好似静止了。“父亲,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金戾点了点头,踩着马镫直起身,四处张望了一圈。“楠儿,我们往那个方向走。”金戾伸出马鞭指向右前方,“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个我族藏身的山洞,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金戾驱策战马率先朝山洞走去。金楠心有惭愧,自己吵着嚷着要跟父亲来大本营,没想到刚踏上雪域冰原就承受不住极寒之苦。他叹了口气,却被风雪刮到未知的远方。他催促小马驹跟上金戾,自己则将脖子缩进棉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