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相

第十章

    长孙芷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嬴旌的背上,被背着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身边还有数个壮汉围着,不禁有些震惊,嬴旌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醒啦?”

    长孙芷声音有些发抖:“阿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对方轻描淡写地回道:“哦,我们刚刚呢,遇到了山贼抢劫,然后吧,因为我打不过他们,所以呢,我们现在正听着对方老大的话,要去他们山上做客。”

    “哈?”嬴旌的话恍如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击在了长孙芷头上,“那你为什么不跑啊?”

    “跑?”嬴旌没好气地回道,“对面来了十多号人,我们这就一个老头,一个没加冠的小男孩,以及一个一直在睡觉的睡美人。不把你扔了,我怎么跑?”

    长孙芷拍了拍他的头:“你不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让我们偷偷溜走吗?”

    “我这不发挥了嘛?所以这会儿我们还活着,你知足吧你。顺带一提,你是不是该下来了,虽然你也没有多少肉。”

    长孙芷气鼓鼓地拍了一下他的头:“不要,都是因为你不够机智才害得我们被抓的,带我上去是你办事不力的惩罚。”

    “行吧,”嬴旌认命地老老实实地背着她走,顺便为了防止她掉下来,还把她托了一下,“谁让我是你的好爸爸呢,就勉为其难背背你,让你感觉一下父爱吧。”

    “胡说,”嬴旌的头再次遭到了暴击,“这分明是我的好儿子孝敬他妈妈。”

    “瞎说,你明明是我好大妮。”

    “听话,好大儿,不要整天想着占为娘便宜。”

    熊山此时弱弱地开口:“那个,嬴公子如果实在不想,不如让我来背。”

    结果他遭到了异口同声的回答:“闭嘴,关你什么事!”

    “好好,我闭嘴。”熊山默默地闭上嘴,老实地继续带路。

    反应过来有哪儿不对的长孙芷小声地问嬴旌:“阿旗,这人是谁啊?”

    “山贼的头头,叫熊山,不过他自己说,他是那里的大当家,所以也可以直接叫熊大。”

    “啥?大当家啊,”长孙芷压低了声音,“那我们刚刚当着他小弟这么怼他,会不会直接把我俩砍了,我怕死啊。”

    “不会,”嬴旌笃定地说,“他喜欢你,舍不得。”

    长孙芷刚开始还有些疑惑,这人怎么这么确定,然后嬴旌下一句话直接给她搞沉默了,然后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熊山,发现他的耳朵居然出奇地红。

    “……我就出个门,怎么还能收获个山贼追求者啊?”

    “不算追求者,毕竟人是山贼,说不定待会儿直接把你娶了做压寨夫人,今晚就洞房。”

    长孙芷有些恶寒地抖了抖,然后她还没开口呢,熊山便先说道:“嬴公子,我虽然是山贼,但是不会干那种强迫良家女子的事情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嬴旌和长孙芷感到疑惑,这大当家的,好像出乎意料的,纯情?刚刚被嬴旌一脚踢开的山贼走了过来:“兄弟,你不懂啊,我们大当家的,如今二十三岁,除了他亲妈,一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怎么可能会强迫这位姑娘呢。”

    嬴旌看着他这自来熟的样子,不禁腹诽:这人是真不记仇啊。他背上的长孙芷则是恍然大悟:“这样啊,所以你们大当家的到底是要带我们上去干啥啊?不会真就只是做个客吧。”

    小弟脱口而出:“我不造啊。不过我们大当家那可是英明神武,一定有他的用意。”

    “哦,”长孙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了,刚刚你说你们老大今年才二十三岁,我怎么看也不止了吧,而且才这么大,怎么就当上老大了啊?”

    嬴旌开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人长得着急了一点,然后说不定是上代老大的孩子。上代死了,就传位给他了呗,说到底,你不也是十五岁就当了一个大家族的家主,没什么好稀罕的。”

    小弟听了他说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公子真聪明,我们现在的老大,确实是上一代老大的孩子,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上一代老大养大的,为了报答她的恩惠,我们就自觉地效忠于新老大了。”

    “哦豁,阿旗你不错啊,居然这么容易就猜对了,所以你刚刚为什么不能机灵点,让我们溜走!”

    嬴旌一阵沉默,不想搭理她,只好加快了步伐,喵的,赶紧到地方,把这漏洞棉袄扔了。

    片刻之后,几人终于到了山寨之中,只见门口站着两人,一人与熊山相貌相似,只是他穿的是一件黄色的衣服,另一人则是一个矮小的光头男子。

    黄衣壮汉见熊山几人回来,立刻冲了过去,对着熊山撒娇道:“熊大,俺要吃蜂蜜。”

    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的长孙芷与嬴旌,恨不得插瞎自己的双眼,为什么有人能用这么猛男的外表撒娇啊!

    熊山推开他,转过身对两人说道:“这位是我弟弟,熊令,你们也可以直接叫熊二,那边那个光头叫苟强荣,你们也可以直接他叫光头强。”

    苟强荣不满地说:“什么光头强,叫强哥,你可别告诉我,他两是你这次抢回来的赃物?”

    “诶,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两是客人,来我们这里做几天客而已。”

    “做几天客!”长孙芷震惊地出声。

    熊山摸了摸头:“长孙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长孙芷连忙摆手,“怎么会有不满呢?我满意得很。”

    嬴旌轻轻地把她放了下来,他明白,长孙芷是有些害怕在外面做噩梦,不过处于害怕得罪对方,从而伤害自己的心理,所以不敢直说,也罢,他这几天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好跑的路,他到时候带长孙芷跑路。

    熊山闻言憨厚一笑:“那就行,那我让小的们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就两间吧。”

    嬴旌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他扭头一看,长孙芷正紧张地握着他的手,便开口道:“不用,一间就行。”

    熊山的笑容有些僵在脸上:“那个,一间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两位毕竟都不小了。”

    “没事,我和她平时也是一起睡的,”嬴旌抬起长孙芷的手说道,“安排个地铺,我睡地铺就行。”

    熊山这才又笑了出来,安排手下去收拾房间,顺便弄个地铺。

    打发走了小弟,熊山挠了挠头,憨厚地说:“那个,长孙姑娘,嬴公子,我带你们去逛逛吧。”

    长孙芷处于害怕的心理,畏畏缩缩地说:“好啊,大当家你带路把。”说话的同时,还试着把自己的手往嬴旌手里放,结果对方直接双手抱在胸前。长孙芷默默地在心里骂道:嬴旌你个混蛋!

    于是乎最前方的熊山紧张地不敢说话;中间的长孙芷害怕说出不愿说话;最后的嬴旌像个大爷一样抱着手不想说话。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氛围。最终,熊山鼓起勇气,决定好好地尽地主之谊。

    “嬴公子,你看这是我们寨子里最大的松树。上面有一群可爱的松鼠居住。”

    “哇,好棒啊。”因为见嬴旌不打算回答的长孙芷如是说。

    “嬴公子,你再看,这是我们狗熊岭特产的猴子,那只带个菠萝的是他们的大王。”

    “好厉害啊。”长孙芷再次替嬴旌作答。

    “嬴公子你再看,那是我们狗熊岭赫赫有名的两头大熊。”

    “啪啪啪啪。”不想说话,便用掌声代替的长孙芷。

    熊山看着那两头熊无精打采的,便给了它们一熊一拳:“能不能精神点,你们俩,熊,就该有个熊样!”两熊这才昂起胸膛,看起来神气十足。

    长孙芷这次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好厉害啊。”对她来说,熊这种十分容易伤人性命的野兽属于极度危险的范畴,是她遇见只能跑的程度,而能够教训两头熊的熊山,此时也变得高大了起来。

    心上人发自内心的称赞弄得熊山老脸一红:“小事小事,没什么的。”

    长孙芷拽了拽嬴旌,压低声音道:“阿旗,你也说点什么啊,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放我们走了。”

    嬴旌心里腹诽道:你在想什么啊?不过还是开口道:“能训熊,确实挺厉害的。”

    熊山此时心里乐开了花:这是娘家人的认可!长孙芷见熊山因为嬴旌的夸奖变得异常兴奋,小声地和嬴旌说:“阿旗,你确定他不是喜欢你,我夸他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高兴。”

    嬴旌高冷地说:“要打赌吗?”

    长孙芷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一块糖!”意思是她输了就吃一块糖。

    “行。”嬴旌接下了长孙芷的赌注,对熊山说道:“喂,熊山,你喜欢我好大妮是不是?”

    长孙芷瞬间炸毛,不服输地说:“你喜欢的明明是我好大儿嬴旌对不对?”

    看着两人咄咄逼人的样子,熊山捂着脸,一脸娇羞地跑远了,临走之前还看了一眼长孙芷。这下,长孙芷总算知道了,熊山喜欢的确实是她。她绝望地蹲坐一团:“完了,输了。”

    嬴旌递给她一块糖:“来吧。”

    长孙芷认命地接下糖,视死如归地吞了下去,在甜味的刺激下,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我不服,有本事我们再赌一个!”

    “行啊,这次赌什么?”

    “就赌……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赌!”

    “好,不过你是不是该先去把眼泪洗掉。”

    “你等着,我一定会报仇的!”长孙芷恶狠狠地盯着嬴旌,虽然她这泪眼朦胧的双眼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好好好。”嬴旌憋着笑,扶着她找到一处泉眼,洗干净脸之后,他们看到一个东张西望的山贼,在看到他们之后,兴奋地跑向他们,停下来后,恭敬地说:“两位,当家们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吃完后,有人会带你们去给你们安排的房间里。”

    长孙芷礼貌地说:“谢谢,那就请带路吧。”

    山贼点了点头以回应,之后便带起了路,嬴旌和长孙芷两人落在后面,随便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来打发无聊的路途。

    餐桌之上被摆上了各种各样的山禽野兽,每个人的面前也摆着一个海碗,碗中盛了半碗酒,虽然没有长孙家那精致的摆盘,但因为厨师的手艺精湛,两人依然不禁食指大动,熊山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淡定地举起一碗酒,笑道:“敬我们的客人!”

    其他人也纷纷举起碗:“敬我们的客人!”

    因为昨晚继任家主导致喝了太多酒的长孙芷见此场面,有些害怕,她怕把自己喝死啊,可她更怕因为扫了众人的兴被直接砍死,所以她开始颤抖着抬起了碗,一旁的嬴旌见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便一把将她的碗抢了过来,将酒倒在了自己碗中,举着碗起身转了一圈,道:“这丫头喝不了酒,这碗我替她喝了。”随后一饮而尽,山贼们见状,也不知为何地发出了阵阵欢呼,或许是觉得我们算他们中的一份子了。嬴旌这样心想。

    敬完酒,众人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长孙芷瞪大了双眼,长孙家家风传统,根本没人可以这般吃饭,即使是和嬴旌一起逃亡的途中,两人也没有这样吃过,可看着那些看着美味的食物,她咽了咽口水,肚子也提出了抗议,再一看身边的嬴旌,见他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最终,她也顾不得长孙家的戒律什么的了,抢过一只山猪腿,大快朵颐了起来,这时候,长孙芷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由自在地用餐,会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吃完了饭,嬴旌两人在那个自来熟山贼的带领下,来到了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之中,两人打量了一下,居然出乎意料的挺有生活气息,看来他们确实下了一番功夫。长孙芷找到了自己的床铺,一把冲了上去,这里的床虽然不及长孙家的舒适,但对于曾经餐风饮露的长孙芷来说,已是不错了。她脱下鞋袜与外衫只留一件单衣,在床上滚了起来。

    这时,把搬地铺的嬴旌也走了过来,这些人怎么把地铺和床分那么远,嬴旌不满地想,然后他看到了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长孙芷,铺地铺的同时,随口问了一嘴:“你好像很开心?”

    长孙芷停止了打滚,用被子捂住自己,闷闷地说:“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由自在地吃饭,会这么开心。”

    “第一次?”嬴旌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初和我在外漂泊的时候,不够自由自在?”

    “是啊,当时的我们,一个惦记着家规,一个惦记着皇族身份,吃的哪有这次开心啊?”

    嬴旌也脱掉衣服,准备睡觉了,他开口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种事情,几次就行了,别想着留下,不说你是一家之主,费伯还在等我们呢。”

    “是啊,我还是一家之主,怎么可能一直留下呢?”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小声地自语道:“可如果,我不再是长孙家家主呢?”

    嬴旌听到她的低语,抖被子的手忽然一僵:“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长孙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否认。

    嬴旌的声音变得冰冷:“长孙芷,我警告你,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把我送回昆阳的。你不做家主了,谁来帮我?”

    长孙芷也生气了:“不就是回个昆阳嘛?到时候让熊山他们把你送回去不就行了。”

    “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送我去昆阳,还是说你知道他喜欢你之后,已经打算做他的压寨夫人,不做长孙家家主了?”

    “我没有!”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总之我没有!”长孙芷裹着被子转身,不再理会嬴旌。

    对方看她这样,也是掐灭了油灯,一甩被子:“睡觉!”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朝向对方,他们彼此都从对方手中拿到一个东西,接过对方的东西,两人一起将之放到嘴中。于是乎,一个辣到想喷火,一个被甜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