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凡:一切从捕妖开始

第三章 魂器

    江濯剑眉一蹙,又重新坐了下来,叹道:

    “铃儿变成这个样子,是我们长辈的过失,唉,数年不见,你竟变得善恶不分,正邪不辨。公孙兄,我久不赴梅州,铃儿可是一直在你身边,你可是有错察之过。”

    公孙先生双手一拱,上前一步,朗声道:

    “江兄此言差矣,三年前先教主离奇弃世,铃儿还是个孩子,我等也劝告铃儿不要踏入江湖,安心度日。先教主留下百万家资,足以一世无忧无虑。铃儿却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杀害先教主的凶手,日夜修炼本教玄功。百万家资,更不挂在心上,俱皆散给教众了。我等三人不才,但为铃儿志气所感,誓死相随。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铃儿玄功精进,修行不辍,是个很好的孩子,日后定能重振梅州风家。”

    那姓黄的汉子忽道:“真如江大侠所说善恶不分,正邪不辨,我等也不会追随风姑娘。”

    江濯点点头,轻声道:“铃儿,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没能尽到做叔叔的责任,这些年,你一个女孩子,实在是受苦啦。”

    风铃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李慕在树桠当中,正看到风铃儿的小脸,却见她歪着脑袋,紧咬着嘴唇,两只大大的眼睛用力瞪着,一行泪滴落下来。

    李慕心中暗道:这女孩儿好奇怪,怎么突然就哭了。

    他却不知这些年风铃儿在江湖上风餐露宿,妖邪侵算,九死一生,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又要修炼玄功,兼又无时不思念亡父,哪是一个女孩能吃的了的苦头。这些年来又要在人前做出刚强模样,今日终于有人说了一声受苦了。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就要放声大哭一场,但绝不肯在外人面前软心,只能转过头去,生生将眼泪憋住。

    江濯道:“铃儿,我知道你急于修成玄功,驾驭魂器,但你纵容猫妖修炼,再杀生取丹,以此增进修为,终究不是正道。江叔叔有意让你上悬剑宫修行,你看如何,证虚长老参悟真理,修为已臻化境,由他老人家点拨你一二,必可日益精进。你看如何?”

    风铃儿转过身来,冷冷道:“梅州风家,从来没有向别人卑躬屈膝过。何况去了悬剑宫,一群牛鼻子也只会啰里八嗦,劝我不要报仇。”

    江濯眉头一皱,道:

    “铃儿,我与你父亲是八拜之交,他死的不明不白,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查访,但人生于世,不能常怀恶心。不错,若是找到仇人,我不会动手杀人,而是教导他去恶存善,铃儿,唉。”

    他长叹一声,道:“你小小年纪,满心仇怨,不是长久之计。”

    风铃儿道:

    “是啦,悬剑宫连妖精都要给条生路,要化其恶,留其善。带我去听道,去学经,自然也是要化解我心中的仇怨,哼,我心中没了仇怨,谁来给我爹爹报仇。”

    江濯道:“不是不报仇,是要消除凶手心中的恶,那时非但报了仇,也为天下行了善。”

    风铃儿冷笑道:“天下无数妖邪,无数恶人,妖因怨成邪,人因欲为恶,怎么不见悬剑宫一一去化解?”

    江濯正色道:“怨憎无穷,欲壑难填,化不尽,解不全,但只要因缘相会,便不可视而不见,化解一分,便是一分功德,此之谓圣人不积。”

    李慕在树冠内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钦服不已,心想:看来风姑娘是要跟师兄回悬剑宫了,这下热闹了,风姑娘在悬剑宫,风姑娘要杀的猫妖也在悬剑宫。

    风铃儿看着江濯满脸正色。心知口舌之辩是辨不过他的,心下一横,道:“若我宁死不愿跟你去悬剑宫呢?”

    她一边说,不经意间将双手背在身后,李慕看的清清楚楚,风铃儿右手捻诀,左手用力握着右手的小金铃儿。

    江濯微微一笑,心下了然,道:

    “我方才说,因缘相会,便不可视而不见,铃儿执意不愿上山,看来是因缘未到。你若要下山,我自不阻拦。可我又是你父亲的八拜之交,有管教你之责,这可让人犯了难。”

    又向公孙先生三人道:“公孙兄,是也不是?”

    公孙先生饱读诗书,立时明白,江濯是要试试风铃儿的玄功修为,要是能在他这里过关,自不会再为难她,若可得其指教一二,于风铃儿大有裨益。

    风铃儿喝道:“谁要你来管教!”左手发力,蓦地扯断手腕上的细红绳,将那小金铃儿向上一抛,大喝一声:

    “祭!”

    纵身跃处,右手揸开,灵力骤泻,那金铃儿叮铃作响,霎时间变得千百倍大小,金色褪去,又变得古铜颜色,旋即周身浮现出无数上古文字,止不住地向外散射金光,直映得半个山头亮如白昼,相伴金光者还有狂风怒号,狂风卷起山石,打得四周树木摇摆不已。

    李慕窝在树冠之内,只觉金光刺眼,伴随着金铃儿声大作,夹杂着风声,山石穿林声一齐扑到面门,一时间脑袋嗡嗡作响,眼不能睁,耳不能辨,险些掉下树去。幸而他修习《拭尘经》已有两层,当即强稳心神,运转灵力,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心神初定,只见风铃儿凭虚御风,隐在金光之后,双臂成圆,厉声呼喝:

    “封!”

    李慕周身灵力运转,感应极强,风铃儿将“封”字诀使出,李慕察觉金光似乎暗了三分。虽仍是将半个山坳照的光亮通明,但隐隐感觉金光诚然不如一开始那般气势如虹,狂风也显然减弱了几分。

    抬头看处,见金铃儿周身的上古文字不住流转,终至一一悬浮在半空,文字影影绰绰,何止百余,渐渐排列成序,成了一篇文章模样。

    李慕哪里懂得上古玄文,他也不知这是上古玄文,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像是某种文字。

    风铃儿灵力放斥,上古玄文摧枯拉朽,直扑江濯面门,二人相聚不过十步之远,这上古玄文刹那间已将江濯印住。

    喀啦啦一声巨响,江濯先前所坐巨石四分五裂,再经狂风一过,无数石屑被卷入狂风之中。

    李慕大吃一惊,险些喊出声来,他被金光遮蔽,竟不知江濯有没有避开这一击。

    山坳间忽然几声呜呜箫音,李慕、风铃儿、公孙先生三人几乎是抬头看去。一轮残月当空,江濯悬于弦月之前,周身一片朦朦碧色,月色皎洁,交相辉映,长发飞舞,襟袍飘摇,直如仙人一般。只是众人谁也没能看清他是如何避开这一击。

    江濯按箫轻吟,箫声飘飘渺渺,迎着狂风而来。风声怒号,如海涛拍岸,惊雷震霆。箫声却如微风扫叶,细雨润林。但那箫声却总能送入众人耳边,狂风不仅掩不住半分,倒愈发劲衰力竭。

    李慕听在耳中,正是《木下吟》。箫声所过之处,无数树叶卷起,随声漫舞,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风铃儿闭紧双眼,道:

    “聚!”

    忽而之间,狂风止歇,金光回流,李慕只觉周天金光都向金铃儿聚去,他能清晰感应到金光透体而过,如同身体里被抽走了什么似的。本来这山坳被映得亮如白昼,现在复又一片黑寂,狂风带起的山石也簌簌坠地,喀喀乱响。

    江濯轻轻一笑,按箫不吹。

    风铃儿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

    “破!”

    那金铃儿旋转不止,叮铃声比方才更盛,晃动愈加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欲破铃而出,却什么也没出来,只是不住叮铃作响。

    风铃儿又深吸一口气,双手捻诀,蓦的猛睁双眼,喝道:

    “破!”

    那金铃儿晃动愈加厉害,却仍旧什么也没出来。

    江濯微微一笑,长吟一声:

    “归根曰静,知常曰明,见素抱朴,持一守中。”

    风铃儿一怔,道:“什么?”

    李慕在树冠中也暗暗纳闷,心道:“这不是《拭尘经》之中的要义吗?”

    江濯又道:“心致虚极,意守静笃,芸芸万物,以观其复。”

    李慕心中大呼:师兄是在指点这少女!

    风铃儿也当即明白,江濯是在点拨自己,想到方才自己不由分说就对江濯动手,心中一惭,就要收手。

    江濯看着风铃儿,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风铃儿缓缓闭上双眼,心中默默诵记:

    归根曰静,知常曰明,见素抱朴,持一守中。

    心致虚极,意守静笃,芸芸万物,以观其复。

    她天资极高,顷刻间明白这是要静心虚意,置身物外,不可强而为之,当即不再以灵力强催金铃儿,渐渐感觉周身灵力流转变缓,若即若离,心神也遨游天外,已达到无我无物之境。

    那金铃儿本来不住的来回晃动,叮铃声响作不止,随着风铃儿灵力流转迟缓,也慢慢不再晃动,响动之声徐徐止歇。

    过得许久,风铃儿双目睁开,轻声道:

    “破。”

    金光,狂风,山石,落叶,叮铃声怒吼不已。

    无数道金光,比方才强盛何止十倍百倍,整个山坳如同着火一般,光芒直冲夜空。狂风所过之处,树木连根拔起,大地扬起土尘,将残月遮蔽。山石与落叶盘卷成一条巨龙,呼号翻滚,时而隐在金光当中,时而借着风势,越聚越汹,一刹之间,金光裹携狂风,狂风卷着山石,山石盘聚成巨龙,直扑江濯而去。

    那金光骤至李慕面门时,他两眼一黑,几欲晕倒,还未来得及运转灵力,狂风又来,将李慕藏身的大树拦腰拍断,他被重重向后一抛,甩在远处一截枯藤上,胸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李慕只记得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金光不再,狂风停息,大半个山坳满是落木残枝,江濯在风铃儿面前轻轻落定,也不知他是如何化解这山呼海啸般的一击。

    风铃儿一言不发,毕恭毕敬的拜了四拜。

    接着李慕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过久,李慕缓缓睁开双眼,中天一点残月,耳畔微风轻拂,仿佛方才那场激斗是在梦中,胸口一阵清凉,甚是舒爽。

    “你醒啦。”

    耳边声音传来,李慕赶忙爬起身,正是江濯。他正坐在一株断木上,抚弄竹箫。

    “师兄,我......我......”

    “我给你服了七花九叶丹,好些了没有?”江濯问道。

    这七花九叶丹是悬剑宫至宝,极难炼制,李慕运转灵力,只觉周身说不出的舒泰,点了点头。

    江濯道:“好,天也快亮了,我陪你走一段路。”

    李慕嗯了一声,二人不再说些什么,李慕心知,方才自己藏在这里偷看,江濯一定知晓,自己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二人走了许久,李慕问道:

    “师兄,那个少女……?”

    江濯道:“她是梅州风长云的女儿。”

    “风长云?”李慕自小在山上长大,从未涉足过江湖,悬剑宫内也不许弟子打听这些。

    江濯道:“三年前梅州有个极乐教,风长云是其教主,我下山时曾与他意气相投,结义金兰。极乐教鼎盛之时,教众数以万计,显赫一时。风长云家学渊源,玄功惊人,但三年前不明不白死去,极乐教一哄而散,只留下这个小女孩儿。”

    李慕不再搭话,二人又行了片刻,李慕又问道:“师兄,那女孩是下山去了?”

    江濯看了李慕一眼,笑道:“我本拟把她带回悬剑宫,悉心照料,一则是全兄长之义,二则是劝导她不要再寻仇了。她不愿随我修行,也就只好让她再磨砺磨砺了。”

    李慕道:“杀人偿命,就算不偿命,也不能白白这么算了,师兄,你干嘛要劝她不要寻仇?”

    江濯轻叹一声,道:“风长云的玄功不在我之下,却死的不明不白,至今连凶手是谁都查不出,她一个小姑娘,我真怕她也遭什么不测。”

    李慕想了一想,道:“既然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许是没有凶手呢,病死老死,自尽,都有可能啊。”

    江濯白了一眼,道:“尸首在床上,头颅被割下来,这是哪门子的自尽。”

    李慕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

    又走了多时,两旁树木愈来愈疏,道路越来越平坦,李慕又问道:

    “师兄,那少女很厉害么?我迷迷糊糊记得她对你磕头行礼,是被你折服了吧。”

    江濯笑道:“铃儿天资过人,家传玄功,已炼了五成,风长云留下的魂器,也已能驾驭三分。假以时日,修为绝不在我之下,唉,就怕她被仇恨蒙蔽。杂念太多,对修为有损无益。”

    李慕沉默半晌,问道:“师兄,什么是魂器?”

    江濯道:“人能够修行,器物也能修行,器物修行圆满,便有了灵气与智慧。有了灵慧之后,就会寻找主人。修行之人,也会日夜找寻只属于自己的魂器。魂器绝不轻易认主,主人想要驾驭魂器,也非一朝一夕,因此有些魂器等了千年都不得其主,而绝大多数修行人,一生也找不到自己的魂器,但一旦魂器与主人之间完全灵魂相通,死生相依,就能发挥出极大威力,乃至长生不死,白日升仙,亦非难事。

    李慕道:“那少女的金铃儿是她的魂器么?”

    江濯点点头道:“不错,那金铃儿是上古遗传之物,本是风长云的魂器。风长云一死,大约是与风铃儿同有复仇之心,二者心意相通,就一直由铃儿带着了。但她终究修为不够,那金铃儿本有‘祭’‘封’‘破’‘聚’‘隐’‘散’‘灭’‘起’‘渡’‘摄’‘解’‘御’十二字诀,铃儿只能驾驭一二,且不能全然发挥威力。”

    李慕道:“那当然,要不是师兄您指点她,她把我打晕的那一招也使不出来,跟您比还是差得太远。”

    江濯笑道:“她已然超过九成九的修行之人啦,不说别人,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日后你要是遇见了她,务要毕恭毕敬,更不能提今晚的事情。”

    李慕吐了吐舌头,心说我又不傻,何必去招惹她。

    二人边说边走,转过一个松林,李慕忽然问道:

    “师兄,你的魂器是什么?”

    江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也快亮了,慕儿,你下山去吧,不要荒废修行,不要堕入歧途,记住,祸福在己,好自为之。”

    此时天边刚现微光,李慕凝视江濯片刻,眼泪止不住地打转,上前深深拜了三拜。

    “是!慕儿一定牢记师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