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凡:一切从捕妖开始

第四章 醉草阁

    苍溪山脚下便是瀚河府,此城沿苍溪山而建,傍赤金水漫延,冬接衡中府,西连九源州,下辖六县一十三镇,房屋紧密,商馆错落,算得上是楚地繁华之所在。

    李慕到得鸭田县已是傍晚时分,走了一天山路,口干舌燥,腹中饥渴的紧,伸手摸了摸腰间半钱银子,不禁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下暗骂一声:

    几个老头子忒缺德,抠门儿冒烟!半钱银子够些什么。

    此时天色已晚,街头少人行走,只有三两卖布卖鞋的商贩收拾东西,远处馆栈有几个伙计正在挂灯笼,李慕寻思,今晚先找个地方吃饭睡觉,明日愁来明日愁。

    溜溜达达,李慕不知觉间踱到一间客栈前,抬头看去四个大字,高升客店,他踏步进去,见桌心点着一支小蜡,柜前一个老掌柜低头算账,上前道:

    “掌柜的,请给我一间最便宜的房。”

    老掌柜头也不抬,道:

    “会钱七十五文,客人请高升二楼左手第三间,热水两壶,晚饭一顿,不管宵夜。”

    李慕道了声谢,接过钥匙,想了一想,又问道:

    “请问掌柜的,瀚河府有什么招揽活计的地方。”

    那老掌柜顿了一顿,抬眼打量了一番,见李慕一身朴素麻衣,剑眉星目,口阔鼻方,但脸上稚气未脱,不过十六七岁上下,背后却背着一柄长剑,一揖道:

    “客人自哪里来?”

    李慕道:“晚辈昨日才从苍溪山上来。”

    老掌柜“啊哟”一声,笑道:“失敬,失敬,小哥儿明日可到醉草阁逛逛。”

    李慕还未开口,老掌柜又道:

    “沿着小店这条街,往西五里,见到骡马市便往北行,再走三里地就是醉草阁,小哥儿也可跟人打听鸭田县县衙,醉草阁就在县衙往东一里地。那醉草阁临着赤金水,商船往来最是热闹。”

    李慕道声多谢,老掌柜喊了几声:

    “小二,小二!带客人上楼。”

    那店小二将李慕带到房间,续了热水,又端了饭菜,讪笑道:

    “客官是打苍溪山来?”

    李慕点点头,道:“不错,小哥有什么指教。”

    小二忙不迭说道:

    “指教不敢,指教不敢,最近我们这里不是很太平,刚好您来了,这可不是巧了么?”

    李慕不明所以,心说太不太平于我何干,我来了又能如何?问道:

    “怎么个不太平?有盗贼?有强人?匪徒?”

    小二撇撇嘴,转头看了眼门外,回身小声道:“少侠,鸭田县闹妖精了,我听人说啊,是我们这里首富张大川家里闹妖精,说是天天晚上都来,哎呦,妖精来一趟就祸害几条人命,听人说啊,被妖精杀死的人,脸白的像面口袋,啊哟,一点点血色都没有。”

    李慕突然想到昨晚山上的种种,还有那个系着铃铛的少女。

    小二仍旧絮絮叨叨:

    “这年月真是不容易,张老爷家中养着无数家丁护院,闹了妖精却也没有法子......”

    李慕心下一动,突然想起老掌柜方才所说,问道:

    “小哥,请问醉草阁是个什么所在?”

    店小二话头被打断,又回头看了看门外,小声道:

    “您不知道,醉草阁是我们县太爷家里开的酒楼,是鸭田县专门贴发赏金榜文的地界,谁家里闹了妖精,出了鬼邪,或是遭了匪灾失了窃,就到县衙递上状子,官府能管的就管,不能管的便在醉草阁里贴上悬赏,江湖上自然有人去接这差事,我跟您说,这些天就我亲眼看见的像您这样带刀带剑的,就不下五批人......”

    李慕心说,这小二是个碎嘴子,起了话头就打不住,左右无事,正好到醉草阁逛逛,就算谋不得活计,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嘿,有一姑娘,今儿中午来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块来的还有三个男人,说来有意思,三个男人倒听一个姑娘的号令。仨大老爷们挤一间三等房,这姑娘自个儿住上房,就在我们店里......”

    那小二兀自絮叨,李慕不想再听,就问道:“醉草阁几时打烊,小哥可知道么。”

    小二道:“回客官,那里客人又多又杂,过了亥时才歇,还有两个多时辰呢。”

    李慕点点头,不再说话,心说再要搭话,这小二又得唠叨一番。小二自知话多,看来常被客人厌嫌,讨了个没趣,讪笑着关门忙活去了。

    镇甸之中晚饭也甚粗略,不过一碗米汤,两个馒头,一碟荤菜,一碟咸菜,他却不知还是老掌柜看他是苍溪山来的小道士,特意吩咐将素菜换成了荤菜。

    不过李慕走了一天山路,腹中甚是饥馁,将饭菜吃了个干净。吃罢后将碗碟一推,慢慢的啜茶,心下盘算着时辰,待街上全然静了,将发髻紧了一紧,束了长剑,推窗跃了出去。

    他沿着老掌柜所说的路途走了约莫三四里地,听得身后马蹄声交错,愈来愈近,一个西北口音的汉子招呼道:“快些,快些,看罢了榜文再去投店。”说着两个彪形大汉纵马掠过,其中一人转头看了李慕一眼,就着街道两旁灯笼看去,那人脸上好长一条疤瘌,自额至颈,左眼成了个空洞,倒吓了李慕一跳。

    又走片刻,闻见一股腥膻粪味,正前方挑着一幅布坊,书着“骡马市”三个大字,李慕转而向北,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小哥儿是要去醉草阁么?”

    李慕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老瘦乞丐缩在街边,满脸皱纹,衣不蔽体,身上堆了些茅草,冻得瑟瑟发抖。

    李慕拱手道:“正是。”

    老乞丐咧嘴一笑,说道:“小老儿不识得字,这位小哥儿,您从醉草阁看完榜文后,能不能回来念给小老儿听听?小老儿招呼了三四批人,却没人搭理。”

    李慕连忙点头,心说:这鸭田县好奇怪,净是些怪人怪事。

    又走了一二里路,李慕遥遥看见一座楼阁灯火通明,门口两只大红灯笼灼灼夺目,尽显气派。大门正对赤金水,水岸画舫接连数十只,俱都挂着华灯。再往前走些,车马行泊声,往来送迎声,丝竹管弦声,歌女曼吟声,一一传来,愈发清楚。

    李慕打小在山上长大,吃的是野菜粗茶,住的是陋室布衾,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心中突的一跳,摸了摸腰间几钱碎银,心说万一一壶茶就要个大几钱银子,明日就只能要饭去也。要是有人让我点茶要菜,我就说等人,看完了所谓的榜文就走。

    慢慢踱到正门口,李慕兀自踌躇。不远处泊着一舻画舫,船上三四个歌女冲着自己咯咯娇笑,李慕不敢多看,赶忙转过身去,身后又是一阵娇笑。

    李慕只觉脸上发烫,当此时,堂内一个小厮快步跑来,对李慕躬身搭腰,说道:

    “这位少侠,请!请!少侠快里面请。”

    李慕嗯了一声,随小厮进了大堂,只见大堂内摆着几十副桌椅,东西两侧都是齐楚阁儿,迎门墙上好大一幅草书,乃是仿澹斋先生的《游目贴》,李慕多看了几眼,歪扭扭的也没看出所以然,那小厮道:“少侠是来看榜?”

    李慕又嗯了一声。

    小厮一摆手,说道:“少侠楼上请,请!”说着就往楼上引。

    二楼布局与大堂一般,只是影壁墙上没有草书,而是一张张榜文,贴的稀稀疏疏,有些已斑驳褪色,有些字迹如新。

    李慕随小厮往前走,略扫了几眼。有四月间李府闹鬼的榜文,官府出钱几何,李府加钱几何,求人捉鬼。有正月时邢家庄闹蟒妖的榜文,官府出钱几许,邢家庄凑钱几许,央人捕妖。又有去年孙大户家里遭匪的榜文,匪徒归案几人,现今逃脱几人,托人将匪徒拿住。

    有些榜文上还画着红叉,意为结案,有些榜文上又加了小字,大抵是案情新进展。一言蔽之,林林总总,各色各样,鬼怪匪盗,应有尽有。

    小厮将李慕带到西南角下一张小桌旁,用抹布擦了一遍,道:“少侠请,少侠请。”说着又跑下楼去了。

    李慕解下剑放在桌角,等了片刻,也没人来让自己点茶点菜,略略放下心里,打量起四周来。

    只见二楼七八十张桌子有一小半都坐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人面前都放着兵刃,想必都是来看榜的捕妖师。先前在街上遇见的两个骑马汉子,也在不远处坐着。正自打量众人,忽然闻到一股酒肉味,转头看了一看,见一个胖大和尚,桌子上摆着一壶酒,一个猪头,正扯肉往嘴里送去。

    李慕心里“噗”的一乐,那胖大和尚正是昨晚在隐月峰挨揍的普清和尚。

    李慕又看了一会儿,那小厮又带了一人到楼上来,将其安排在李慕侧前方的桌子坐下。那人黑衣黑袍,头脸都带着黑纱巾,只漏出两只眼睛,但身姿曼妙,行动款款,双目流波,一看就是个女子,她袍袖宽大,想来藏有兵刃。

    小厮正要再下楼去,李慕听得右手边的齐楚阁儿内有人讲话:“小二,过来。”

    小厮听得喊,忙跑过去打开阁门,道:“大侠们请吩咐,大侠们请吩咐,哎哟哎哟,女侠也请吩咐,女侠也请吩咐。”

    李慕心中一怔,暗想:这声音好熟悉。

    齐楚阁儿内人道:“这个杏仁佛手我家姑娘喜欢吃,再去拿一盘,记住,不许碰到手。”

    这回李慕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不是公孙先生又是谁,心说:风铃儿姑娘一定也在这里了,这,这......

    那齐楚阁儿只开着一条小缝,李慕侧目瞧去,心中突突乱跳,只希望能再看到风铃儿一眼,哪怕是裙角发丝也足矣。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想再见到那个带着铃铛的少女。

    小厮点头哈腰,将门关上,往楼下跑去,没跑出几步,普清和尚将他一把拉住,吩咐了两句,摆了摆手。

    李慕一直看着那小厮,只盼他给风铃儿送蜜饯时,能将齐楚阁儿门开大些,那小厮已转过影壁墙,往楼下去了,仍痴痴的看着栏杆。

    没过多时,小厮举着一个托盘,先到普清和尚桌前放下一个盘子,又奔风铃儿所在的齐楚阁儿跑去。

    李慕目不转睛,看着阁门,还没等小厮打开门,一股蒜味扑鼻而来,回头一看,普清和尚面前摆着一盘蒜泥,扯一块肉,蘸一口蒜,吃的不亦乐乎。

    李慕皱了皱眉,道家虽不忌荤腥,但葱蒜韭薹这些食物辛辣味重,于心平气和有损,向来也是不吃的。

    “嘭”的一声,齐楚阁儿门猛地被踢开,风铃儿一身红衣,气鼓鼓的走出来,迎面碰上小厮,伸手一推,将那小厮推了个脸朝天,气冲冲的从李慕身旁走了过去。

    李慕只觉一股寒香送入鼻中,清冽而甜馨,如梅如菊,绝非脂粉香气,耳边铃铛声清脆悦耳,仿佛山泉滴入幽湖,不觉整个人僵住了。

    公孙先生紧走两步,一把拽住风铃儿的胳膊,忙不迭道:“姑娘,人生地不熟,少生是非,少生是非。”

    风铃儿将胳膊一挣,气呼呼道:“喝酒吃肉我都没说什么,这还蘸上蒜了。”

    她一边说,伴着几声叮当声音,已走到普清和尚面前。普清和尚刚刚反应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块肥肉,抬头看是风铃儿,吓得话也说不出,小声道:“风......风姑娘......”

    风铃儿举手要打,看普清和尚肥头大耳,手上嘴上都是肥油,不禁一阵恶心,拿手一指,喝道:“滚!”

    普清和尚这时已回过神来,听见让自己滚,如得大赦,慌忙应道:“是,是!”也顾不得美酒肥肉,一溜烟跑了出去。

    风铃儿赶走普清和尚这一幕着实滑稽,众人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见普清和尚连滚带爬,都放声大笑起来。李慕却看得痴了,双眼自始至终从未离开风铃儿一瞬。

    她赶走普清和尚,回身往齐楚阁儿走去。那齐楚阁儿在李慕右侧,在李慕看来,风铃儿却是在朝自己走来。

    二人眼神交错,风铃儿眼神中略过一丝惊讶,李慕只道她有话同自己说,慌忙站起身来,还未开口,“啪”的一声,李慕眼前闪过一阵金星,脸上已重重吃了一巴掌。

    风铃儿骂道:“臭小子,看什么看!”

    说罢进了齐楚阁儿,重重摔上了门。

    李慕“啊哟”一声,捂着脸叫疼不已,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公孙先生赶忙过来施礼道歉,询问伤情,李慕说不出话,苦着脸摆了摆手。公孙先生一把将小厮拽起,命他去拿凉巾,又不住的向李慕赔礼道歉。

    颇有火上浇油者喊道:“小子,发了昏了,梅州风姑娘,你也敢正眼瞧?”

    又一人道:“梅州风姑娘是什么人,很厉害么?”

    先一人道:“你小子孤陋寡闻,小心风姑娘听了你这话,也给你点颜色瞧瞧。”

    后一人道:“我看她十来岁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

    众人议论纷纷,李慕也无心去听,只觉脸颊肿起三四分高,火辣辣的甚是疼痛,腮帮内也被后槽牙硌掉几条肉,心说:好厉害的疯丫头,师兄交代的对,不能招惹她,不对,我何时招惹她了?

    他捂着脸,忽然间看到方才被小厮带上来的黑袍女。刚刚风铃儿喝走普清和尚,掌掴自己,她从未回头看过一眼,众人哄笑之际,也是抱定心神,置身之外,自进得门来,始终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不语。不禁心中暗暗称奇,心说这一定也是个修为高深之人,只是看不出来是哪一派哪一门。

    众人兀自嘈杂,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约有三四人,接着四个捕快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