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凡:一切从捕妖开始

第八章 妖精姐姐

    众人起身见礼,张大川也不答话,微一还礼,到主人位坐下。

    方才在大门外看见他时,日光正盛,李慕看他面皮白净,只道是养尊处优,此刻在屋内一瞧,眼前这人哪里有半点血色,就连耳朵嘴唇也是苍白的,心道:这人只怕邪气侵体,命不久长了。

    张大川坐定许久,慢吞吞开口道:“请问哪一位是悬剑宫的仙长?”他说话间仍是慢条斯理,波澜不起,听的李慕直起鸡皮疙瘩。

    风铃儿道:“我等都不是悬剑宫门人,只是前几日从悬剑宫经过,曾受江仙人嘱托,保全贵府安危。”

    李慕心说:这小丫头撒谎骗人,信手拈来,我师兄何曾嘱托过她。心中竟有一丝心疼,暗想:若不是她父亲被害,流落江湖,哪里会去学这些骗人的手段,想必是受了很多苦头,看了太多脸色。

    张大川哦了一声,道:“张某与悬剑宫不曾有过交集,这位江仙人为何要挂念寒舍的安危。”

    风铃儿道:“江仙人得道证果,心怀天下,贵府被妖邪侵扰,他推演究天六十四卦,得以知晓。”

    张大川双目无神,温吞吞道:“寒舍确是遭了些妖邪,这位江仙人推演不差。”

    风铃儿道:“正要请教,贵府是何物吸引妖邪前来?”

    张大川道:

    “并无何物,寒舍只有陈粮几斛,碎银几两,此外就只有藏书半间,想必是恶秽不容良善,妖邪看我府上积德庆余,因此有心加害。”

    风铃儿皱了皱眉头,看看公孙却,公孙却与她眼神一交,起身道:

    “既有妖邪,贵府更当小心防范才是。”

    张大川道:“张某已请了百余位捕妖师日夜看护,想来没有什么大碍了,不敢再惊扰悬剑宫。”

    公孙却道:“如此正好,我等前来,并无他意,贵府是积善人家,自有造化。”

    张大川伸手放下茶盏,拍拍双手,内门里走出两个家丁,一人托着一个茶盘,上面黄澄澄的堆满金子。

    张大川开口道:“感念诸位费心,我看诸位车马疲乏,不好带银钱,家中还有黄金二百两,劳谢诸位。”

    说着两个家丁将茶盘放在公孙却手边,躬身退去。

    公孙却道:“我等并非贪禄钱财......”

    一语未尽,堂外传来嘻嘻哈哈的孩童笑声,又听一个声音传来:

    “少爷,不要跑,老爷在会客人,不许去——”

    话音落处,门外跑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扎着两个小抓揪,手里抱着一个奶油大桃,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那小娃娃一边笑一边跑,抬头见到张大川,喜冲冲的跑来喊道:“爹爹,爹爹。”声音软糯,脚步踉跄,伸着手就要抱。

    张大川哎哟一声,迎过去抱起那小娃娃,道:“乖乖,怎么跑到前院来啦。”

    接着门前又跑来一人,是个小丫鬟打扮,看会客厅内有客人在,张大川怀抱着小少爷,也不敢进门,只在门外跪着。

    李慕抬头看去,自打见到了张大川,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脸上露出表情,只见他抱着小少爷,喜不自胜,眉眼间全是慈爱。

    张大川软声软气问道:“乖儿子,今天赵先生教了什么呀?”

    那小娃娃糯声糯气,掰着手指道:“鹅,鹅,鹅。”背了三个字,就背不下去了。

    张大川又问道:“谁给你的奶油桃儿,吃多了零食,又不好好吃饭。”

    那小娃娃道:“吴妈妈给的,爹爹,我没有吃多零食,早上吴妈妈做的糯米糕,又被妖精姐姐吃啦。”

    李慕坐在末位,张大川父子刚好侧对着他,他始终凝神看着张大川的脸色。那小娃娃“妖精姐姐”四字一出口,张大川脸上忽而闪过一丝阴霾,眼色凝重,旋即又恢复慈爱,只是这回显得心事重重,不似真情流露。

    张大川放下小娃娃,道:“去跟桂花姐姐玩吧。”

    小娃娃抱着大桃儿,踉踉跄跄向门外跑去,门口的小丫鬟忙一把抱过,急匆匆回内院去了。

    公孙却起身将两只盛满黄金的茶盘向里推了推,示意拒绝。众人起身一揖,向张大川告辞。张大川也不留众人,道声不送,也向内院走去。

    几人出了张府,信马由缰,此时日头正是闷热,几个捕妖师就地坐下,鼾声大起。风铃儿伸手遮着太阳,哼着小曲儿。

    李慕心道:这丫头心真大,到张府走了一圈,什么话也没问出来,她还哼曲儿。

    日头正盛,官道两旁却无一处阴凉,胯下马儿也脚步迟缓,李慕口干舌燥,不由得怀念起在悬剑宫的日子,此时他大抵是在阴凉处躲懒,哪用这般来回奔波。

    风铃儿哼了一会,忽然问道:“小子,你知道我哼的什么曲子吗?”

    李慕摇了摇头。风铃儿道:“这是我们梅州采梅的曲子,梅州的梅字,不是梅花的梅,而是青梅的梅。”

    她摇摇铃铛,打着节奏,曼声唱道:“河沿柳如眉,日长蝴蝶飞,粉花儿送香气,佳人采青梅。”

    歌曲轻吟浅唱,不尽娇柔,只是在这大日头下听来,闷声声的让人只想睡觉。

    风铃儿又问道:“你可知这是谁写的词么?”

    李慕又摇摇头,道:“我孤陋寡闻......”

    风铃儿白眼一翻,道:“你知道个屁!”

    李慕又气又笑,心道:“得,我又挨了一顿骂。”

    又走出一阵,风铃儿冲公孙却一笑,道:“公孙叔叔,张大川差不多该骂完孩子了吧。”

    公孙却抚须一笑,道:“差不多了。”

    风铃儿眨眨眼睛,笑道:“我去去就来。”

    一声呼叱,风铃儿调转马头,轻轻鞭马,海棠马精神一振,四蹄奋劲,卷起一道尘土,直奔张府而去。

    李慕愣了半晌,心头啊也一声,暗想道:

    我真是笨死了,张大川那里问不出话来,小孩子可不会撒谎。方才张大川一听‘妖精姐姐’四个字,脸色大变,一定是知道内情。这丫头是要趁张大川不备,偷偷潜入府问那孩子。公孙先生也想到了这个法子,他们俩心照不宣,偏偏我想不到,我可真是笨死了。

    公孙却目送风铃儿消失,道:“铃儿这孩子,将来必能重振极乐教,梅州风家,名震江湖,指日可待矣!”声音微微颤抖,竟是十分激动。

    吴振声与黄奇二人面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

    公孙却又怔怔看了许久,忽然一惊,自觉失态,回身冲李慕笑笑,道:“李少侠,咱们只管回客店去,铃儿自会来赶咱们。”

    李慕奇道:“公孙先生,我们就此回去?等天色一暗,各路妖邪就又来了。”

    公孙却道:

    “不妨,那些妖邪已来了数日,却没害人命,何况张大川罗唣了百余捕妖师,谅也不会有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张府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才引来这么多邪祟,这个等铃儿问完话方能知晓。”

    李慕点了点头,甚是钦佩,只觉这位公孙先生才识过人,事事都算的清清楚楚,相形之下,自己可谓蠢笨如牛了。

    几人一路无话,快马加鞭,没多时已赶到客店,各自回房间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慕将张府的见闻来回琢磨,迷迷糊糊间快要睡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屋外有人说道:“客官,客官,有一位公孙先生请您到一号房去呐。”说话之人正是这店内小二。

    李慕忙跳起身,批了外衣,推开房门,门外天色沉沉黯淡,走廊内已点了烛火。

    小二道:“客官,有一位公孙先生,让我来请您去一号房,就在三楼最里一间,您快请吧。”

    李慕点点头,快步走到一号房前,只见房门开着,屋内风铃儿,公孙却,吴黄二人都在,房间比自己房间大了一倍有余,中间一扇屏风,分出内屋与外堂,乃是这家客店最好的房间,桌上摆了一席酒菜,碗筷摆放整齐,正等着自己。

    风铃儿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包果干,吃的津津有味,见李慕进门,小嘴一扁,没好气道:

    “公孙叔叔,干嘛要让他来?”

    公孙却笑骂道:“铃儿,不许对李少侠无礼。”

    风铃儿白了一眼,道:“喂,小子,你坐最外头,不许看我的床,敢看一下,剜了你的眼。”

    公孙却请李慕入了座,道:“铃儿,快把张府的情形说说吧。”

    风铃儿咬着一根果干,道:

    “张府的奶油桃儿渍的不错,就是蜂蜜放多了,应当是三分蜂蜜,三分玫瑰露,两分芍药,两分梨花,该用雪水,却用的露水......”

    李慕一阵无语,心想:敢情你回张府,是吃点心去了。

    公孙却无奈一笑,道:“铃儿,不要闹脾气,快些说吧。”一面说,一面招呼李慕等人用饭,吴黄二人整日不苟言笑,喝起酒来却飞快,这边招呼,那边已各自干了一大盏。

    风铃儿歪歪头,慢条斯理道:

    “我到了张府,找到了那小少爷的房间,装成妖精,把几个丫鬟嬷嬷吓晕。对那小少爷说,我就是你的妖精姐姐,我来找你玩儿。

    那小少爷有意思的很,也不怕我,说我不是他的妖精姐姐,我们俩身上的香味不一样。

    我就又问他,你的妖精姐姐都什么时候来找你啊,他对我讲道,妖精姐姐不找他玩儿,妖精姐姐每次出来,都在房间里找吃的,找到吃的,就一个人偷偷吃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姐姐你陪我玩,我把桃儿分给你吃。”

    她模仿那小娃娃糯叽叽的说话,愈加娇俏可爱。李慕只觉耳后根也发烫,只敢偷偷抬眼看她。

    公孙却奇道:“妖精要么食肉饮血,要么嚼松柏,饮露水,从未听闻妖精偷吃点心。”

    风铃儿撇撇嘴,道:“许是个馋嘴的妖精。”

    李慕心道:“跟你一样!”

    公孙却道:“非也,妖邪是无心之物,除了血肉精气,不会贪恋口舌之欲。”

    风铃儿接着道:

    “我又问他,妖精姐姐是从哪里来的,他就说不出来了。我看他也说不出什么,只缠着我要玩,就翻窗走了。”

    公孙却低头沉思半晌,道:

    “张府的事情,真是一桩比一桩稀奇。偷吃点心的妖精,引来邪祟的宝物,邪祟不去杀害人命,还有张大川豢养的妖邪。我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有什么关联。”

    风铃儿眨眨眼睛,神秘兮兮一笑,道:“公孙叔叔,还有一件邪门的事情。”

    公孙却道:“什么事情?”

    风铃儿道:“只要走进张大川的房间五十步之内,就不能运转灵力。”

    公孙却咦了一声,神色一变,道:“不好,今天是初几,张府是哪一日开始有妖邪的?”

    风铃儿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李慕道:“今天是初十,张大川是初五到官府报的官。”

    风铃儿瞪了一眼,道:“偏你记得住日子。”

    公孙却脸色凝重,道:

    “十几年前,我在任州遇到的老乞丐曾对我说,妖邪被人杀死,再重新修炼内丹,是逆天而为,内丹重修将成之时,万鬼齐哭,百邪哀嚎,正道困厄,天理受损,百步之内,一切灵力玄功都不能使出,张大川一定是在自己的房间内豢养妖邪,眼看着,内丹就要重修成功了。”

    风铃儿也吃了一惊,不再嚼果干,正色道:“不能用灵力玄功,怎么杀妖?”

    公孙却道:“那老乞丐没同我说,他说的杂七杂八,然后就醉倒了。”

    风铃儿白眼快翻到了天际,急的直跺脚,说道:“酒......酒!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吴黄二人此时已喝完了整整一坛子,听了这话,都默默放下酒盏,相视尴尬一笑。

    公孙却长叹一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愿万事大吉。”

    李慕支吾两声,道:“公孙先生,我......我想......”

    风铃儿没好气道:“有话快说!”

    李慕微一沉思,道:

    “公孙先生,我想张府的事情是这样子的。

    先是张大川四处搜集破瓜血,五色蛇心,和千足蜈蚣,在自己的房间内豢养妖精,那个妖邪就在这几日就要重新修成内丹。

    再是张府最近得到了一件宝物,这宝物大概能震慑妖邪,因此引来各路妖邪都来找这宝物,想要将其毁去,但没有找到,又被这东西震慑,因此无法杀害人命。张大川心知肚明,生怕宝物被找到,所以急切切的搜罗一大帮捕妖师,给自己看家护院。

    接着是那个吃点心的妖精姐姐。我想,那应该不是妖精,大概是什么世外高人,或是仙子神女,毕竟妖精是不会吃点心的,应当是小孩子不懂,张府最近又有闹妖精的风言风语,因此便喊她妖精姐姐。

    我想,大约这几件事并没什么关联,只是凑巧都在这几日发生,我......我愚拙之言,不要介意。”

    公孙却听他说完,啊呀一声,喜上眉头,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公孙却乃是极聪慧之人,精于计算,游历江湖时曾有“神算子”的名号,他来回思索,只为想明白张府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李慕却心思单纯,见一是一,见二是二,不作他想,正是这单纯心思,倒把事情捋清楚了。

    这正是智者多虑,繁思生则心乱,愚者少思,杂念除则意静。公孙却被一语点醒,喜不自胜,端起酒杯,就要敬李慕一盏。

    吴黄二人看公孙却端起酒杯,又开始推杯换盏,喝将起来。

    李慕哪里会喝酒,连连摆手,不住推辞。

    风铃儿偏过脑袋,来回打量李慕,小嘴搞搞噘起,过了许久,哼了一声,伸手递过果干,歪过脑袋,不愿正眼看他。

    李慕道:“风姑娘,这是......?”

    风铃儿撇撇嘴,道:“请你吃。”

    李慕面皮一红,好在方才已被公孙却灌了一杯,也分不出是羞色还是酒色。

    还没伸手,风铃儿将手一缩,道:“哼,不吃拉倒。”

    公孙却看看二人,忽然放声大笑。风铃儿脸色也一红,转过脸去,狠狠咬了两口果干。

    酒席散时,李慕被灌了七八盏酒,只觉腹中翻江倒海,也不知如何回的房间。卧在床榻之上,又觉脑袋晕乎乎的,眼前桌椅乱晃。他坐起身来,强打精神,想要诵记《拭尘经》,静心宁神,但总也无法入定。只得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心下寻思,不如到外面走走,散散酒气。

    李慕出了客店,此时天已全黑,街上也无什么行人。瀚河府毗邻赤金水,夜间江风轻送,一扫白天闷热,倒还有些寒冷。

    一阵清风拂过,李慕不禁打了个寒噤,酒也醒了三分,脑袋舒服了许多,也不择路,信步走着。

    走出片刻,清风中带着些马粪牛粪味道,李慕抬头一看,心头一乐,暗想道:我怎么又走到骡马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