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凡:一切从捕妖开始

第九章 幽琴

    他走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又到了那老乞丐睡觉的地方。

    那老乞丐缩在稻草堆里,脸冲里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李慕刚走出半步,听得那老乞丐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哥儿,酒滋味如何?”原来并未睡着。

    李慕认真思索一下,一本正经道:“不是很好,脑袋昏昏沉沉,走路飘飘忽忽,酒是声色第一关,于静心大大有损。”

    老乞丐坐起身,黑夜之中咧嘴一笑,道:

    “老叫花子却是喝了酒才能静心。”

    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递给李慕,慢悠悠道:

    “小哥儿再品品,酒中滋味,难与人说。冷暖百态,官府江湖,人妖鬼仙,忙忙碌碌,修灵悟玄,名声地位,都不如老叫花三日痛饮,一场大醉。”

    李慕双手接过葫芦,只觉冰凉凉的。听他方才所说,似乎是勘破红尘,有大智大慧,低头闻了一闻,一股酒气直钻脑子,熏得脑袋又疼起来。

    他忙把葫芦还给那老乞丐,道:“晚辈不能再饮了,只怕再喝一口就要吐了。”

    那老乞丐接过酒葫芦,笑道:“这葫芦里的酒,还是用小哥儿的赏钱打的,顺丰居上好的汾酒,可惜小哥儿没口福啊。”

    他一面说,一面拔掉塞子,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将嘴一抹,问道:

    “好酒,好酒。小哥儿请我喝酒,老叫花子应当知恩图报呐,不如我送你一件东西如何?”

    李慕心道:你有什么东西能送给我?

    老乞丐摸摸身上,一摊手道:

    “老叫花一无钱财,二无长物,有一个酒葫芦,还要用它打酒喝,有一个破碗,还要用来讨饭,有一根破竹竿,那是老叫花儿撵狗用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挠挠肚皮,哈哈一笑道:

    “着啊,我想起来了,小哥儿只管到张府去,找到张家小少爷的屋子,墙上挂着一把焦尾琴,老叫花子将那琴送给小哥,如何?”

    李慕心中一奇,旋即笑了一笑,道:“那我多谢前辈了。”心说这老前辈想必是个世外高人,游戏人间,张府的情形他一定是清清楚楚,只是不愿插手,他让自己半夜跑去张府偷一张琴,还只当他是在逗自己。

    那老叫花子说罢,仰头将一葫芦酒喝的一滴不剩,晃晃葫芦,自言自语道:

    “老兄弟,今天又没醉倒我。”言语中透着一丝萧索。接着冲李慕摆摆手,又倒头睡下。

    李慕凝神片刻,忽又觉得这老乞丐虽然言语疯癫,但似乎不是在玩笑,或许那琴里真有什么秘密,思索许久,李慕拱了拱手,毕恭毕敬道:

    “多谢前辈指点。”

    深夜,张府。

    一百多名捕妖师在院外来回巡逻,个个精神矍铄,面带喜气。

    这些人刚从张府领了银两,正自干劲十足。当中虽不乏滥竽充数,骗财之人,但一百多人,带着各式法器,符咒,倒还真将张府诸妖邪唬住,今夜张府还真无妖邪前来。

    风铃儿打了个呵欠,看着张府的院墙,咬牙切齿问道:

    “小子,那老叫花子真的不是在耍你?”这话是冲李慕而说。

    李慕本来笃定,那老乞丐是在指点自己,本想自己前去张府偷琴,但从没做过这种事儿,生怕惊了张大川,便喊了风铃儿一同前来,她白天刚刚去过小少爷房间,正是轻车熟路。

    这一路之上,风铃儿将他来回臭骂,又问来问去,只说那老叫花子在耍人,若不是公孙却有话在先,风铃儿早将他打上一顿,自己回客店了。

    她问了一路,倒把李慕问的也有些不敢确定了,挠了挠脑袋,讪讪道:“我想......我想那老前辈单单提到这把琴,一定是有什么秘密。”

    风铃儿双眼一瞪,道:“小子,你听好,要是这琴没什么特殊之处,我一定,一定,一定会揍你一顿。”

    李慕耸耸肩膀,苦笑一声,道:“还是要麻烦姑娘先去取一下。”

    风铃儿哼了一声,轻轻一点,翻过院墙。

    等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墙头一道人影一闪,风铃儿已经到了李慕眼前,双手抱着一个布囊,向李慕一抛,道:“快走。”

    二人迈开大步,捡小路而行。李慕跟在风铃儿身后,眼前少女身影上下灵动,翩翩翻飞,好似一只云雀一般,随着她跑过的路途,总能闻到一股幽幽寒香,心头甜丝丝的,说不出的快乐。

    不多时到得竹林当中,风铃儿晃着火折,小声道:“拿出来瞧瞧。”

    李慕拆开布囊,见是一张七弦古琴,古香古色,一股梧桐香气若有若无,弦尾有七色游丝,轻轻扫弦,泠泠古音,盈盈绕耳,琴尾有两个金漆小字,火折凑近一看,写的是“知吾”二字。此外也无什么特别之处。

    风铃儿抢过古琴,道:“砸开看看。”说着就要往地上抡去。

    李慕忙抱在怀里,道:“不可不可。风姑娘,我用灵力感应一下就好。”

    风铃儿点点头,道:“正好,我听说悬剑宫的《拭尘经》很是精妙,正好开开眼界。”

    李慕闭上双眼,运转灵力,感应古琴,接着睁开双眼,一脸尴尬,道:

    “风姑娘,这古琴是实心的。”

    火折子的微光晃动了一下,风铃儿的双眼瞪的大大的,也就是没有胡子,要是有胡子,只怕已吹到了天上。

    风铃儿右手一晃,火光熄灭,紧接着“哎哟”一声,李慕肚子上已挨了一脚,趴倒在地,接着雨点般的拳头锤到了背上。

    风铃儿坐在李慕身上,打了几十拳,还不解气,站起身来,又补了两脚,骂道:

    “以后再敢打搅我睡觉,我烧了你的头发。”又补了一脚,头也不回的去了。

    李慕慢慢爬起身来,只觉腰酸背痛,方才这一顿好打,差点把晚间喝的酒打出来,心里不住叫苦:

    这小魔星,打人好痛。我真是倒了大霉,遇见了她,好端端的,先被她震晕,又吃了一巴掌,今天又挨了一顿打。

    他伸手捶捶腰,整理整理衣衫,心说还是先回客店,让公孙先生看看。伸手取了火折子,去找那古琴。方才风铃儿一脚踹来,也不知将琴抛到哪去了。

    月光,竹林,满地的落叶,万籁俱寂。

    铮——

    一片静寂中,忽然响起一声琴鸣,深沉旷远,将这静谧打破。

    李慕刚将火折子打着,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一个少女,一身黑衣,赤着小脚,春笋一般,脚边就是那张七弦琴,昏黄的火光仍能看出肤如凝脂,那少女一脸天真烂漫,好奇的看着自己。

    李慕心头大怖,突的一下,心脏好似跳出来一般,接着脑袋嗡嗡乱响,心里只叫:鬼!鬼!想要拔腿跑出竹林,脚底好像灌了铅,一步也挪动不得。

    少女一脸不解,问道:“你是谁?”声音娇若莺啼,婉转动人。

    李慕听在耳中,却像是听到了勾魂索一般,屏住呼吸,心里来回念叨:

    昏昏默默,窈窈冥冥,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意潜深渊,浮游规中。

    这乃是《拭尘经》当中运功的法门,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尽全力先打倒这少女。但心神愈急,灵力愈滞,念叨了半天,只憋了一头大汗。

    少女看了看四周,轻轻蹙眉,问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李慕颤声道:“你是谁?”他双手也抖个不停,火苗随之晃来晃去。

    少女歪歪头,认真想了半天,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是谁呀?”

    李慕道:“我?我是李慕,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少女又认真想了半天,道:“没有人给我起过名字。”

    李慕看那少女一脸天真烂漫,心中恐惧稍减,问道:

    “那你是从何处而来?”

    少女道:“从琴里来呀。”说着指了指脚边的七弦琴,一脸认真,不像玩笑。

    沉默半晌,李慕问道:

    “你是妖精姐姐吗?”心想:张府小少爷所说的妖精姐姐,大概就是这少女了。

    少女奇道:“谁?我吗?我不是妖精,妖精在张大川家里。”

    李慕沉思良久,只觉有无数问题想问这少女,又不知从何问起,他本就是个不善口舌之人,但隐隐觉得,张府的机密,都在这少女身上。

    少女蹲下身子,轻轻抚弄琴弦,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慕没有答话,又思索许久,开口问道:

    “你在琴里住了多久了?”

    少女想了一想,道:

    “三四百年了吧,有一天,我醒过来,看见自己有了手,有了脚,我往外面一看,原来自己住在琴里。”

    李慕苦笑一声,心说:原来不是少女,是祖祖祖祖奶奶。

    又问道:“你到张府多久了?”

    少女又想了半天,道:

    “四五十年了,我是被一个波斯人卖到张府的。”

    李慕道:“你可以告诉我,张大川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少女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每天都在琴里,只是这些天来了很多妖精,它们来的时候,我就到琴里藏起来。”

    李慕愣了一下,他万没想到,这少女一直住在张府,却什么事儿也不知道,良久问道:

    “张府小少爷的点心,是不是你偷吃了?”

    那少女脸一红,低下头去,小声说:“我饿......”

    紧接着又抬起来,一本正经道:“但是我吃的很少,一块点心可以吃很久。”

    李慕不禁微微一笑,只觉这少女怪是可爱,心想:莫非这位祖奶奶几百年来都是偷东西吃。道:

    “那你现在要往哪去,回张府吗?”

    少女眨眨眼睛,道:

    “我正要问你呀,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慕奇道:“你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用我带着。”

    少女摇摇头道:

    “我也想过去其他地方,但是我拿不动知吾。”这知吾,便是那七弦古琴了。

    那少女拔起一根小草儿,无不惆怅道:

    “我能说话,能走路,能拿东西,能吃点心,但就是拿不动知吾,只好由别人带着,带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李慕奇道:“那你可以不带知吾琴啊。”

    少女一怔,半天才说道:“对呀,我可以不带知吾。”又摇摇头,道:

    “不行,我不敢离开知吾太久,我害怕,我不敢跟生人说话。”

    李慕笑道:“那你今天晚上怎么现身了?”

    少女歪歪头,认真道:

    “你心里没有邪念,我能感觉出来,所以我就出来了。方才那个姐姐打你的时候,我就很害怕,我感觉她内心深处有仇恨和愁苦。”

    李慕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心想:杀父之仇,重振帮派,都落在风姑娘一个女孩儿身上,她一定过得很苦。

    少女道:“你现在心中有股悲悯,你一定是个好人。”

    李慕笑道:“多谢,不过我可当不起。眼下我要走了,要我帮你把琴带回张府么?”

    少女摇摇头:“我在张府已经很多年了,我想换个地方,劳烦您,把知吾带着,我感觉哪里好,就告诉您。”

    李慕微微一笑,心想:这祖奶奶称呼我为“您”,可真是折了我小子的寿了。

    他将火折递给少女,俯身把知吾琴的琴弦松了,重新装入布囊,束在背后,道:“走罢,你要进琴里来么?”

    少女摇头道:“月亮很好,我想走走路,我很喜欢月亮,再过几天,就要月圆了。”

    李慕道:“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否则我连怎么称呼你都不知道。”

    少女眼睛一亮,道:“我想叫月亮,我喜欢月亮。”

    李慕“噗嗤”一乐,道:

    “哪有人叫月亮的,也不好听,你既然住在琴里,就叫幽琴吧。李太白诗云: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正好有月有琴。”

    少女啊的一声,喜道:“真的吗?我可以叫幽琴吗?”

    李慕点点头:“当然可以。”

    少女欣喜道:“太好了,我有名字了,我叫幽琴,幽琴,幽琴,真好听。”

    李慕看她高兴的又蹦又跳,也不禁微微一笑。清风拂弄竹林,沙沙作响,幽琴道:

    “你叫李慕?李太白也给你写诗了么?”

    李慕笑了笑,忽而心中一动,问道:“幽琴,你感应过张大川的内心吗?”

    幽琴本来笑靥如花,突然间脸色一变,打了个寒噤,轻声道:

    “张大川的心里,有势利,仇恨,怀疑,愤怒,算计,阴险,贪婪,虚伪,憎恶,愁怨,杀戮,很可怕。”

    李慕嚯了一声,心说好家伙,这张大川满心邪祟,白长了个人心。问道:

    “幽琴,你在张府里,有什么听闻吗,现在张府里藏着一桩大秘密,如果不能及时瓦解,必会残害无数黎民。”

    幽琴沉默了一会儿,道:

    “前几天夜里,我在琴里藏着,有两个妖精去了小少爷的房间,一个是淹死的水鬼,浑身湿哒哒的滴水,另一个是花豹成精,身上都是人血的味道。

    他们俩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我听见水鬼对豹精说,这张大川到底会把血经残卷藏在哪里。

    豹精说,整个张府都找遍了,难不成是埋到了地底下。

    水鬼问它,你说张大川会把血经残卷献给谁?

    豹精说,不管献给谁,咱们拿不到手,到了主人那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说完就到处找,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就走了,我也不敢出来,就只听到这些。”

    李慕奇道:“血经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