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之声

第八章 逃学

    (一)

    我上学了,学校在花滩,林铺就在马路对面。

    奶奶为我扎两束头发,每日早晨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去学校的路上我是很开心的,等奶奶一走,我就会哭着要跑回家,每次都被老师抱回去了。

    见英说:“禧梅子太爱哭啦。”见英是我幼儿园的老师。

    见英的头发长长的黑黑的,随意扎在脑后。她比较瘦,声音很温柔。她常常在一片嘈杂声中教我们写数字,给这个擦鼻涕,送那个上厕所,忙忙碌碌。她说:“幼儿园的老师就是孩子们的保姆。”但她从来不会嫌烦。

    我比较不乖,三天两头哭一次,成了见英特别关照的对象,因为一不留神,没准我又从哪个窟窿里溜了。

    林铺是见英家开的,她是老板娘,阿勒是老板。下午她会把一些糖分给我们,然后留在园里,直到家长把孩子们全部接走。

    奶奶来接我,见英捏了捏我的胳膊,略带惊讶地说道:“啊呀,禧梅子怎么这么瘦?身上都没点肉。”我嘻嘻一笑,挣脱开跑远了。

    回家的路上,奶奶牵着我的手,问我:“禧梅,等你以后长大了,出嫁了,会不会叫我这个老婆子去你家里玩哦?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哦?”

    我把头摇成波浪鼓。

    奶奶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掉下一两滴泪来,嘴里喃喃地说道:“你弟,你哥,你,还有我那五六个儿女,哪个不是我喂大的?天天抱着、背着来干活,去田里也背在身上,不晓得有多累。”我不明所以,常常沉默地认真听着。

    幼儿园里有个叫香的女孩儿,大榕树的正后方就是她外婆家,我常常羡慕她,因为她家离学校很近,而且离林铺近,可以随时来上学和买零食。

    她也来花滩找过我。当我在饭桌上“呼哧呼哧”地喝汤时,厨房门被有礼貌地轻轻敲着。

    奶奶去开门,然后转头跟我说:“禧梅,香妹子来找你玩了。”

    她害羞着不肯进房门,我只好仓促地喝一口汤,放下碗往外跑。

    爷爷这时会喝住我,命令我把碗里的饭一颗一颗地吃干净。

    终于吃完了饭,我会带她在梅子树和学树下玩。

    我喜欢摘各种各样的花儿,把它们整齐地摆在小瓷盘里。更多的时候是玩泥巴,蹲在涧沟旁,把泥土和稀,把摘来的花花草草倒进去搅拌,然后做成“包子”,放在麻蕉叶上。

    (二)

    我逃学了。

    有一日下午,我讲起木子花的花蜜好好吃啊,幼儿园的“同仁”们都点点头表示赞同,没吃过的只好眼巴巴的听我们讲,然后对着想象中的美味流口水。

    香突然双眼发光,说她家后山上有好多木子树,而且前几天他跟着外婆去看,有好多开花了。大榕树后面有一座极易攀爬的小山丘,那个小山丘就是他家后山。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好想现在就去啊。”香说:“走啊,我可以带你们去。”然后全幼儿园的孩子们都跑了。

    我们没有走大路,怕被香的外公外婆发现。香带着我们偷偷穿过一段很短的小路后,顺利地到达了山丘。

    香果然没有骗我们,那里真的有好多木子树和木子花,小山丘的另一侧就是马路,所以我们约好在山坡的这一侧吸花蜜。

    香对这里的树比较熟悉,她甚至能够爬上树,把木子花摘下来递给我们,我们用自制的草茎吸蜜吸得不亦乐乎。

    午睡的时间早就过去了,但是我们全部都忘了。我们甚至在草坪里打滚,玩捉迷藏。

    山丘很平坦,没有多余的丛生杂草,树木都长得很整齐,草也是很讨喜的程度。山上微风习习,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太阳温度刚刚好,草坪里还有小蟋蟀自由地跳来跳去,我们在山上奔跑欢笑,惬意的很。有人恶作剧地扑向芦苇丝,芦花随风飘起,漫天飞舞。

    我们闹得越来越疯,完全忘了读书这回事儿。我甚至还想着找一条小溪,然后光着脚丫在里面跑。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放哨的小朋友焦急地跑来,一边大喊:“阿勒来了!快点跑!”我们赶紧急匆匆地拎起鞋,飞也似的顺着来时的路逃跑。

    心里感到隐隐不安,大家都意识到闯祸了。

    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妇女正站在幼儿园门口,不用猜就知道是见英。

    门开了一小半,她站在左边,另一只手撑在右边,气哄哄地看着我们。

    我们心虚地低着头走到她面前。见英问:“是谁带你们出去玩的?嗯?”我们没吱声。

    有个特别调皮的男孩子站在最前面,老师就看着他,他也骨碌骨碌地看着老师。

    那男孩子忽然伺机从见英的手臂下钻进教室里去了。

    其他的小朋友见状,也排着长龙,一个个从见英的手臂下穿过,进入幼儿园,见英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我们再想溜出去,就不容易了。见英请了个师傅,让他在幼儿园门口安了个有门栓的铁栅栏。

    午睡时,见英有时要看店,便嘱咐我们:“听话一点,不要再跑了。”然后把门栓上,隔几分钟又回来看一看我们。

    我们伸出手,极力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门栓,只好作罢。

    (三)

    我逃学的事被老坤知道了。

    他哈哈大笑,伸出黑爪,使劲搓我的头发:“禧梅子,你好厉害啊,这么小就想着逃学,长大后还了得!”我的头发变成了一个鸡窝。

    那时他读二年级,我们的学校隔了一条马路。在幼儿园的日子眨眨眼就过去了,我来到老坤的学校读学前班。

    上了学前班后,奶奶不再接我上学、放学了,我只好天天跟着老坤,拖个书包在后面跑得飞快。

    每天早上,我和老坤同时起床,同时刷牙,但他刷得极快。

    他刷牙的基本流程是这样的:挤牙膏,舀一瓢水,含一口吐掉,刷三四下牙,再含一口水,用手抹掉嘴边的牙膏,用勺子里的水倒在手心洗几下,把嘴巴里的水吐掉,然后拎着勺进厨房吃饭。

    作为一个刷牙的无辜者,我常常被他泼出去的水溅到。

    我终于刷完牙,进到厨房装一碗饭,瞄一眼,老坤的碗里还剩下大半碗,于是我稍微放慢了速度。

    结果饭还没吃几口,就听到一个碗“砰”地放在桌上,抬头一看,老哥正抹着嘴,提着书包要往外走。

    我急了,赶紧叫住他:“哎,等到我来啊!”

    这时候,老坤便会皱个大眉头,黑起个长脸,一声不坑杵在门外,就像黑社会的老大。

    我就惨了,狼吞虎咽的,匆匆大口大口地嚼饭,差点没被噎死。老坤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我吃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奶奶终于看不下去了:“禧梅,不用吃那么快啊,还来得及,没有那么快上课。”

    我莫名感到委屈:“老坤子又不会等到我来。”

    老坤说:“你快点啊,在那里磨蹭什么?唉!是真的特别特别不想等你。”

    奶奶这时会说:“老坤,你就等到禧梅子来啊。反正都还没有那么快上课,去那么早干什么?”

    老坤气得在原地拼命跺脚:“她自己不晓得来啊?!又不会迷路,非要我等。她自己来就不可以吗?”

    我在老坤嫌弃的眼神中放下碗,拎起书包跟他一起走出去了。

    在奶奶的视线范围内,他还悠哉悠哉速度比较慢。一出村口,好家伙,那腿立马跟安了马达似的,走的那叫一个快。

    我腿不长,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不断哀求:“老坤…等等我…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活脱脱一部催人泪下的苦情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