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之声

第九章 黄蜂

    (一)

    我们的房子旁边是另一栋房子,墙壁刷得很白,那是我同学彰的房子。

    我去过他家几次,房子有些空荡荡,夏天里面凉快的很。

    他有一个姐姐和外婆,他父母和我父母一样,外出打工了,一年难见几回。

    我不经常去他家,奶奶和彰的妈妈闹了矛盾,爷爷也不喜欢他们,两家经常对骂。

    彰的姐姐是个沉默寡言的高瘦学生,爷爷站在他家门口时,她会打开门,红着眼,吸着鼻涕,摘下厚厚的眼镜抹一把泪,嘶哑地吼道:“你说够了没有啊?”边说她还边瞪着我们。

    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上学路上碰见了也是装作不认识,故作高冷地擦肩而过。

    我不太喜欢和他姐姐玩,但对彰的印象蛮好。

    他是一个微胖的小男孩,平时爱笑,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讲起来没完。

    我们两家之间隔了一条较长的巷子,我和老坤放学后,会从两家门前的巷子里穿过。

    巷子和小路中间还有一大块菜园,其中一小片是彰家的,规模较大的那片是我家的。

    他家门口有一个小土堆,土堆里有很多没有拆封的注射器和针头,我和老坤会偷偷去捡注射器玩。彰家的门经常关着,我猜是他姐姐关的。

    我们两家巷子中间还有很多废弃的木头、破碗、甚至漂亮的纯白瓷盘。奶奶说,这些都是旧的东西,就不要了。

    但我视它们为珍宝。有事没事我就会去小巷子里翻一翻,把寻来的碟子、小碗全搬到小厨房“炒菜”用。我特别喜欢玩过家家,一个人也能玩得很起劲。

    老坤对锅碗瓢盆不感兴趣,但他经常会跳到那些废木头中间,在上面踩来踩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一日,我们在回家路上,听到不远处的采砂厂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我们都挤进人群去看了。

    我看到一艘船停在那里,有两个工人在船上走来走去,另一个工人正在往水下放一根根很粗的橡胶管子。一辆辆空货车驶来,又装着满满一车沙子离去。

    明明是很无聊的画面,老坤却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下午。眼见天快黑了,我拉着老坤的书包:“走,快点回家了,不然会被爷爷发现。”

    老坤不肯,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啊呀我不走,你要走你就走啊,又没人拦着你。”

    看他态度坚决,我只好一个人默默地走了。但我走得很慢,幻想着老哥突然醒悟,然后跟上我,和我一起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悟了,因为那艘船开走了,岸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也很快跟上我了,然后......毫不犹豫地超过我,飞跑而去,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还不忘丢下一句风凉话:“你怎么那么慢,跟个老太婆似的。”

    我气结,亏我刚才还一步三回头地走...

    (二)

    无聊的时候,老坤也和我玩过家家,但更多的是添乱。

    他把我洗得干干净净的碗里装满黄泥,然后拿蕉叶一盖,唬我说这是一道难得的“天下美味”。

    他还把几块砖放在一起,中间架空,里面放些碎枝,把一个装满水的铝盆放砖块上,用削笔刀把从菜园里偷来的小萝卜切碎,倒进去,然后用打火机点燃柴火。

    不一会儿,“锅里”便咕嘟咕嘟地冒泡了。过了几分钟,我把小萝卜捞起来,整齐地放在一个小瓷盘里,放在小厨房门口的石桌上,然后又端来一盆野花(有时也摘葵花、油菜花),一盘“人参”(草根),一道“天下美味”,以及两个装满水的小酒杯。

    我和老坤则坐在石凳上,假装喝酒吃菜,看着特别有诗情画意。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奶奶刚好出来,站在水泥坪上扯着嗓子喊:“老坤,禧梅,快点回来吃饭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一溜烟跑向厨房,任由慵懒的太阳将一桌子的诗情画意悉数收走,那个被短暂遗忘的角落里,留下余有残香的枯萎稿态。

    吃完饭后,我们不想玩过家家了。老坤忽然讲:“哎,走,我们去做一艘船。”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往巷子里走去。我跟在后面,看他费力地把一大块木板拖出来。

    那是一块斑驳的暗红色木板,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我正想问他要不要再改造一下,老哥却往碧头走去,我也赶紧跟上。

    他忽然就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瞪着我:“你不用把那块木板拉过来吗?不然我们划什么?”

    ......

    到了碧头,我们走到上游,然后试着把门板放水里,结果门缝居然漏水。我们往门缝里塞了一些黄泥和纸,但这根本不管用。

    我们不再打那块木板的主意,最后由我吭哧吭哧地费力拖回巷子,让它“荣归故里”。

    老坤愁眉不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神秘地对我说:“禧梅子,你去上房看爷爷有没有睡着。”

    我立即意会,蹑手蹑脚地进入上房打探“军情”。情况很好,爷爷睡得很香,正在床上打呼噜。

    我溜出去想跟老坤汇报结果,结果一出门就看到老坤抱着那个硕大的木质洗脚盆,用哑声向我大喊:“快跑过来!”

    我既紧张又兴奋,明白过来这个洗脚盆就是我们的船。

    到了碧头,老坤把脚盆放水里,这次它没有漏水。

    老坤指着盆,看着我:“进去。”

    我一脸懵:“那你呢?”

    他说:“啊呀,我先扶着盆让你进去啊,不然你站都站不稳。”

    我有些恐惧,便说:“要不...你先进去,然后我再进来?”

    他啧了一声:“快点啊,我会扶着。”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我只好心一横,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踏进脚盆,还不忘嘱咐:“一定要扶稳啊。”

    老哥有些兴奋:“好好好,快点进去。”

    踏进去后,我的心态稍微放松了一些,看来脚盆被老哥扶得很稳。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踏进去另一只脚。

    下一秒,盆翻了。

    我全身湿透,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跑回家找出一身干衣服换上。还好是夏天,不然我就冻成冰棍了。

    所幸这件事没有被大人发现。第二天一早,我俩又跟个没事人似的,上学去了。

    (三)

    因为是村里的小学,所以学前班人并不多。

    我们那时很流行玩跳绳,一下课便去操场和教室跳。

    我跳绳不太方便,凉鞋上的碎钻和扣子经常缠住跳绳。于是我希冀着这双凉鞋快点坏掉,这样我就有理由买一双新的了。

    女孩们表面上跳绳融融洽洽,实际上暗地里都较着劲呢。每每赢那么一两次,内心便会有股莫名的小欣喜。

    有一回,我超常发挥,刷新了当天跳绳最高纪录。我那个开心得呀,连回家都是蹦蹦跳跳跟在老坤后面。老坤不知道在乐什么,他心情似乎也格外好。

    我们一起甩着书包,嗷嗷怪叫着闯进了小巷子,只要再经过我家菜园,就顺利到家了。

    就在我们近乎癫狂地忘我奔跑地的时候,我的右手忽然感到一阵刺痛。

    我惊恐地停下脚步,定睛一瞧,只见一只超大的黄蜂和缓缓地向远处飞去,但很快又落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我的右手手背上有一个红点,红点上扎了一根小刺。

    然后那个红点迅速变成红块,不一会儿,我的整个手都肿起来了。那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麻胀感。

    老坤察觉到异样,他停下脚步折回来观察我的伤势,随即紧张起来:“哦吼,那只黄蜂都有毒啊,说不定会死掉,那你怎么办?”

    我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响,感觉天旋地转,满脑子都是我就要死了,于是害怕地大哭起来。

    他扶着哆哆嗦嗦的我回到家,却发现家门紧闭,大人们都不在。

    老坤说:“可能爷爷奶奶去山上捡柴了,你到这里呆着,我去山上找他们,记得看好我的书包啊。”

    说罢,他把书包丢给我,急匆匆地蹿上山去了。

    我就那么坐在厨房门口,怀里抱着两个书包,凄惨地哭到天黑。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我感到心塞。只见老坤一脸悠闲地回来,手里挥舞着一根削剪得很漂亮的竹棍,嘴里还“咻咻咻”地叫;爷爷奶奶带着两捆柴跟在后面。

    见到我可怜的模样,奶奶惊讶地说道:“啊呀,禧梅快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老坤子打了你?快起来,地上凉,会冻坏的!”

    我不吭声,把肿成猪爪大的手举到她面前,好让她看清楚。

    “啊呀嘞,怎么那么肿?是不是被马蜂蛰到了?肿那么大,唉——作孽啊。”

    我莫名被戳中泪点,鼻头一酸,又掉下几大滴滚烫的眼泪。

    奶奶放下柴火,带我进去厨房,拉亮灯,把那根短刺拔去,抹了些木子油和药粉,然后包上纱布。

    我哭着问:“什么时候能好?”奶奶安慰道:“明天就会消肿,注意那只手不要碰到了水。现在有没有那么痛了?”我摇了摇头。

    “老坤子说黄蜂有毒,我觉得我会...“

    奶奶急急地打断了我的话:“呸呸呸,不要乱说,老坤子晓得什么啊?他只知道胡说八道,不要去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