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之声

第十章 包子

    (一)

    母亲说:“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呢,学会了用普通话说‘阿姨好'。那个时候啊,只要见着一个人,哪怕是叔叔,你也要鞠躬,很响亮地喊一声‘阿姨好!’我那个时候牵着你的手,笑得都肚子痛。”

    母亲平时在外面打工,临近过年的那段时间,她回来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普通早晨,我还躺在床上睡大觉,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爷爷进入房间,轻轻地摇醒我:“脓包,快点起床,你爸你妈他们回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里还是不太相信。直到亲眼看见他们提着两大包行李进入房间时,我的内心特别欣喜,赶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兴许是相隔的时间太久了,感觉他们既熟悉又陌生。我们居然一时说不上话来,只知道傻傻的笑。

    父亲默默地笑着,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母亲把各种零食水果放到床上,又让我提一些去客厅给爷爷奶奶吃。

    等我再一次折回房间,母亲从包里取出一条漂亮的蕾丝裙子递给我。我兴奋极了,久久地抱着它,居然舍不得穿。

    母亲说:“禧梅,快穿起来给我们看看。”于是,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换上了它。

    母亲替我捋好了头发,展平裙子上的褶皱,然后略带责备地对父亲讲:“看吧,我都说了好看,你还不相信,还好买下来了。”父亲面露歉意,尴尬地咳了一声。

    母亲不再计较,又拿出她的手机为我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个蘑菇头的小女孩儿身穿长裙,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甘房是父母住的房间,房间里放了一个绿色的大立柜,柜子由许多方的圆的小格子组成。

    每个格子里都放了不同的东西:装着塑料玫瑰的花瓶,花露水,消食片,痱子粉......大立柜里还装了抽屉,其中一个抽屉里放着一张我得了满分的字卷,老师往上面贴了许多小红花和笑脸。

    母亲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锦不是在老家出生的,我在章市生下了他。章市医院的医生们送了这些东西给我。”

    盒子里装了很多东西,但我只记得两样了。

    其中一样是一张很精美的纸,上面用印刷体写着:XXX女士(我母亲的名字),感谢您选择章市医院之类的话;另一样东西是一块金色的长命锁,锁上用简笔画刻了一个抱着幼儿的母亲,背面刻着一行字:母子平安。

    (二)

    我家大堂门口的正上方,挂着一块白纸黑字的匾,从右往左念:“流芳百世”。

    当大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把匾的灰尘擦得一干二净,在门上倒着贴两个崭新的红“福”字时,新年来了。

    外出打工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家里也显得格外热闹。

    从早到晚,灶台里的柴火从不停歇,厨房里弥漫着木子油和糖的清甜。

    他们忙着揉面,做大锅大锅的包子和饺子,又把面皮擀成各种形状,放进油锅里炸:豆角酥、糖果子、月亮巴......我们还会热热闹闹地去桑街,买回许多干货、果脯和茶叶。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我可以不停地吃,吃各种东西,从早上吃到晚上,可以不吃饭,甚至不会挨大人训斥。

    母亲踩着一双高跟鞋,从这头走到那头,一边手里不停地忙碌,一边和婶婶热切地聊天。

    屋外开始有人在放鞭炮了。我四下寻猫,却找不到,于是只好去找老坤玩。

    上房亮着灯,我走了进去。老坤正在无聊地坐着,见到我,他一下子站起身:“禧梅子,你快过来。”

    我喜欢凑热闹,于是傻乎乎地过去了。

    老坤是奥特曼的忠实粉丝,天天拉着我一起扮演奥特曼打小怪兽的剧情。我每次都演怪兽,还是巨熊巨丑的那种。

    我俩各站一边床头,他做了一个推的动作,我就得立马做一个吐血的动作,然后马上躺下来抽搐装死。

    而我做推的动作时,老坤就说,怪兽没有这个功能,只有碰到了才算;而当我好不容易碰到他,他又说,你犯规了,你见过哪个怪兽打到过奥特曼?

    我难得有一次磨破嘴皮,终于他答应让我演一次奥特曼,他当怪兽了。可我还没有做出推的动作,他就马上“啊”一声,倒下去不起来了。

    我们玩得太高兴了,老坤甚至开心地在床上蹦了起来,并发出猴子一般的怪叫声。我也兴奋地涨红脸,跟着他手舞足蹈。

    忽然,我听到“咔擦--嘣”的声响,随机感觉身体下陷了一点儿。老坤停了下来,和我大眼瞪小眼。我们都瞬间意识到:床板断了,我们闯祸了。

    我跟老哥急急忙忙地跳下床,提着鞋想要溜走,却被闻讯赶来的大人们堵在门口,我们被逮了个正着。

    “是谁干的?谁把床板跳断了?谁带的头?”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招供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是禧梅子在床上跳,她把床板跳断了。”

    我一下子愣住,看着老坤的嘴一张一合,任由他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钻入耳膜,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们没有多说话,而是把床板又换了一块,甚至还问我有没有摔到哪里,真是出乎意料。但我因此和老哥之间有了芥蒂。

    (三)

    婶婶们把做包子的面粉、馅料搬到了大客厅,并招呼老坤一起过去帮忙。大人们们包得很熟练,香喷喷的肉馅被完美地塞到了面皮里面,并用心地捏出了花褶。做好的包子一个个鼓鼓囊囊的,紧实又漂亮。

    我也跃跃欲试,便央着母亲给我揉好一块面皮,然后学者大人的样子,挖一勺馅料在面皮中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捏紧面皮。

    第一个包子做得不太漂亮,包子尚未成型,软塌塌的,花褶也没有捏起来,包子表皮还有一点露馅。和母亲做好的包子放在一起,我的简直逊色太多。但我仍旧很兴奋,而且婶婶说我包得蛮好看。

    但老坤不这么认为,他用带着嘲弄的表情看着那个包子,轻蔑地对我说:“丑死了,也就只有你好意思摆出来,等下那个包子你自己一个人吃掉,不要留给我们。”

    我一听就来气了,怒火噌噌噌往上涨:“我就不吃那个!”我偏要和他唱反调。

    老坤也来气了:“你不吃也要吃!反正无论怎样,这个包子是你的!”

    我想到前几日他对我的“背叛”,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那日父母们回来了,恐怕我又得挨骂挨揍了。想到这,我不禁悲从中来:“我就是不吃!我就要吃我妈包的!”

    他立即黑下脸来,啪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怒视着我:“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试试!”而我此时也有极大的勇气瞪回他,拳头紧攥。

    母亲最先打破僵局:“哎呀,不肯吃这个包子那就不吃啊,又没人逼谁吃,天天在那里斗。”

    婶婶接话道:“来啊斗啊,你们再在这里捣乱,一个包子都没得吃。有什么好斗的,真的是。”

    我们继续包包子,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因为我每次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地加馅料,捏面皮,老坤都会用充满仇恨的眼神剐着我。

    终于,当我把亲自做的第三个包子郑重地放到铝格上时,老坤爆发了:“哎呀...禧梅子,你不要再包了,丑死了,你可好意思?那么丑的包子!”

    我有些委屈,婶婶先骂了回去:“你管她包啊!你第一次包的都还没她的好看。”

    老坤立刻扭头就走,“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门。婶婶看着房门,生气地说道:“亏你还是个哥哥,一点也不晓得照顾妹妹。”

    房门忽然被打开了,老坤伸出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圈:“我没有这个妹妹!”话音一落,门又“砰”一声关上了。

    婶婶扔下面皮,向房间走去:“你再关那么重试试!”母亲急忙上前拦住:“算了,算了!快回来包包子,你哪里气得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