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爱和温暖

    众人呼吸屏住,惊异地看着剔亮的光珠化为道道光束迅疾地飞入黎渃初的身体内。

    黎渃初面色苍白,模糊的意识在柔和的光芒下逐渐变得清晰,几乎被晕染成墨黑的眼眸也清明了不少。

    她早就知道以自己脆弱不堪的内心定是承受不住邪灵的精神干扰,所以特意留了后手来让自己维持一段时间的意识清醒。

    虽然只有半个时辰,但也足够了。

    夜溟痕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要查看她的情况,触碰到她冰冷如尸骨的手腕,他内心的恐惧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双目猩红,紧握着她的手腕,嗓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你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

    从黑雾显现到黎渃初所做的那些奇怪的举动,他冥冥之中就能猜到了什么,黎渃初定是知道有关这邪祟黑雾的事情。

    可她就是这样默不作声的性格,一有危险只会独自一人咽下,丝毫不打算告诉他。

    纵使他再怎么叮嘱过她,可她就是喜欢把他蒙在鼓里,一声不吭抗下所有。

    不待她回应,他便将她拥入怀中,身子因为害怕她的离开而微微颤抖,他嗓音艰涩:“这次不管再有什么事,你都不准离开,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你一起。”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绝望地等待着一年又一年。

    周遭寂静下来,只余黎渃初略带哽咽的声音缓缓响起:“对不起啊溟痕,”她对上他偏执的血眸,轻声说,“我又要让你难过了。”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道歉,夜溟痕心中涌上无尽的酸楚,堵在他的喉咙处至使他难以呼吸。

    “不许道歉!”夜溟痕抱住她身子的双臂渐渐收紧,几乎要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了,“黎渃初,你不能总对我这么残忍,你上次就丢下了我一次,这次又想弃我于不顾吗?”他哽咽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有啊,一直都有,黎渃初心说,他是她在这世上最心爱的人,又怎会不把他放在心上呢?

    可正是因为爱他,她才不忍心让他成为邪灵的容器,更不忍心放任他这般死去。

    她做不到。

    黎渃初心知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说些离别前的煽情话,咬咬牙关,狠下心抬手将他击飞出去。

    为了防止他再一次不要命地冲上来,黎渃初双手结印,用通体冰蓝的锁链将夜溟痕桎梏在粗大的石柱上。

    夜溟痕瞳孔猛缩,已经猜测到她究竟想做什么了,拼命挣扎着脱困:“黎渃初!你给我回来!”他把目光转向穆宴归,怒吼道,“穆宴归,快拦住她!”

    穆宴归也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与周遭侍卫冲上前想拦住黎渃初。

    他深知黎渃初是凤灵鸢唯一的子嗣,所以绝不能放任她做伤害自己的傻事。

    然而他们那点实力在黎渃初眼里根本就不够看,想拦住她简直就无异于螳臂当车。

    黎渃初冷眸一凌,周身灵力翻腾,轻而易举地将冲上来的众人击飞至各个角落。

    她染血的身形一闪,化作一道莹莹流光消失在众人眼前。

    “黎渃初!”夜溟痕肌肉紧绷,喊的嗓子近乎嘶哑。

    那种即将要失去她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像是有无数只口齿锋锐的虫蚁在啃食着他的血肉,难耐且疼痛无比。

    他咬牙,驱动着炙热的炎火燃烧身上的条条锁链,试图将它熔化。

    然而锁链即使被灼烧得滚烫通红,却依旧没有任何要熔化的趋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灵力将放在怀里的鸢鸣玉取出来,让其狠狠撞向身上的锁链。

    这鸢鸣玉本就是黎渃初赠予他防身用的,此时锁链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运用得当的话自然也就可以帮他击碎。

    只见鸢鸣玉白光闪烁,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嗡嗡声,散发而出的光芒宛若野兽般疯狂地撕咬锁链。

    锁链应声而碎,化为碎渣随风而散。

    夜溟痕心知这场战争仙界必败,便也没有多加停留,他清楚地知道,黎渃初必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赶忙寻着她残留的气息追去。

    肆虐的风雪下,黎渃初单薄的身影兀自走着。

    她又一次回到了那片凄冷的极寒之地。

    若是真要死的话,这里或许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从体内飘散而出的黑雾萦绕在她周身,蛊惑的话语无时不刻不在扰乱着她的心神。

    “就算你再怎么维持自己的意识清醒,不过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世人欺你辱你,恨不得将你斩杀而后快之,你又何必在乎他们死不死?”

    “你错了,我并非在乎他们,”黎渃初迎着凌厉的风雪,冷冷启唇,“这世上我在乎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夜溟痕。”

    “若是这世间并无夜溟痕这人,我或许还会让你夺取我的身体去肆意杀人,”黎渃初唇角扯出一抹带着柔意的笑,“可现在不一样了,向来天煞孤星的我有人爱了,所以我不想让他难过,更不想让他亲眼看见我堕落成邪物的样子。”

    不说他见了会不会反感,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厌恶。

    她无法忍受别人用她的身体去伤害她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着的人。

    邪灵觉得可笑,放肆嘲笑道:“那又如何?你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注定要与吾融为一体,到时候吾必定第一个就要杀掉你这所谓的心爱之人。”

    黎渃初冷冷勾唇,沉默着将怀中的桃木匣子拿了出来。

    里面金色丝绸上赫然躺着五枚寒光闪烁的十字星钉子。

    看清钉子上刻着的蓝色纹路,邪灵瞬间慌了神,连带着脱口而出的话语都颤抖得不像话:“玄寒幻灵钉?!你怎么可能会有此等法器?!”

    这东西明明早在上古时期都销声匿迹了,怎么可能又会出现在这黄毛丫头手中?

    邪灵至今还记得这玄寒幻灵钉的威力,钉入体内宛若一寸寸剥离他的灵魂,寒意刺骨且剧痛无比,寻常人根本就难以承受。

    是当初各路上神结合大量天材地宝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法器。

    邪灵惊恐得简直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你,你,吾警告你别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吾如今可是在你的身体里,你用这破钉子灭掉吾,你也别想幸免于难!”

    黎渃初置若罔闻,自顾自的丢掉匣子,紧接着用灵力控制着五枚寒钉浮在半空中。

    她神情冰冷,晕染着黑气的眸子却决绝无比。

    她黎渃初最不惧的就是死亡,以往世人对她造成的伤害早就铭记于心,她又怎会怕?

    她指尖微抬,按照着无悠老者先前对她说的用法,先是驱动着第一枚钉子狠狠钉入体内。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彻骨寒意深入骨髓,黎渃初闷哼一声,唇角蜿蜒流下鲜血。

    寒钉在她体内驱除着邪灵的气息,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他痛声惨叫,响彻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

    他挣扎着想从黎渃初的体内逃脱,然而俩人血肉相连的过于紧密,他一时间根本就无处可逃。

    紧接着第二枚寒钉破空而来。

    邪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几乎要刺穿黎渃初的耳膜,她呼吸微弱,却并未像他那般不停的痛呼出声。

    第三枚寒钉没入身体之时,邪灵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消散了大半,就连惨叫声也随之减弱。

    黎渃初虚弱地跪坐在冰冷的雪地上,苍白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汩汩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大半她的衣裳。

    她颤抖着冷白的手,在寒风暴雪的肆虐下驱动着第四枚寒钉刺入体内。

    这时邪灵气若游丝,冷不丁开口问她:“为什么?你分明如此痛恨世人给你带来的伤害,却只因为这区区一人而放弃血洗天下的想法?”

    他问的咬牙切齿,透着十足的愤恨与不甘,好似黎渃初如果不答的话那他将会死不瞑目。

    风饕雪虐下,夜溟痕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入她的耳中,黎渃初眼睫轻颤,在茫茫落雪中与他遥望。

    “黎渃初!你给我住手!”

    见他神色惊恐地朝她狂奔而来,黎渃初抿唇苦笑,在最后一枚寒钉刺空而来的同时,她轻而温柔的话语一并散在萧瑟的风雪中。

    “我曾痛恨这世间的冷漠无情,可如今却因他而爱上这天下苍生。”

    一人之温柔,足以胜过千万人带给她的悲痛与绝望。

    夜溟痕的到来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恨,那她的世界里自然也就只剩下爱和温暖了。

    感谢此生有你相伴,我的爱人,夜溟痕。

    花落花开,鸟鸣莺啼,黎夜城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进屋内,诗雨神色浅淡的坐在椅子上,半响她抬起眼,惆怅地看向床上的少女。

    被风鼓起的纱幔内,黎渃初双眼轻阖,脸上血色毫无,像个病态的琉璃美人安静地躺在床上。

    诗雨暗自叹息一声,听到屋门被人打开的声响,她抬眼望去。

    白洛璃反手轻轻关上门,径直坐到诗雨旁边的椅子上,视线久久停留在正默不作声躺着的黎渃初身上。

    诗雨侧头看她,像往常一样问道:“主子又去找那个无悠前辈了吗?”

    “嗯,”白洛璃将淡然的目光转向诗雨,轻声说,“这已经是常态了,只不过主子就算每年都把他强行请来为黎姑娘查看情况,她也一直是沉睡的状态。”

    提到这个,诗雨难免神色忧愁起来,垂着脑袋喃喃自语:“也不知黎姑娘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当初黎渃初以身强行钉入玄寒幻灵钉后,虽彻底消灭了邪灵,却也让夜溟痕再一次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中。

    只不过在最后关头,他拼尽全力找到无悠恳请他为黎渃初寻得一线生机,这才使得她的魂形并未随着邪灵一同消散。

    可玄寒幻灵钉对黎渃初的魂形造成的伤害何其大,虽是保住了,但她却因为深受重创而陷入沉睡之中。

    如今已时隔整整百年了,谁也不知道黎渃初究竟何时才能苏醒过来。

    就连无悠当初稳住她魂形的时候都惆怅地说了一句“若运气不好的话,她这辈子或许都难以苏醒。”

    念及此,诗雨的面色更加凝重了,然而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按照夜溟痕的吩咐时常照顾着黎渃初。

    屋内静谧,之后诗雨俩人一直在屋里守着黎渃初直到日暮西垂。

    恰好这时夜溟痕也将无悠给请了过来。

    得知此消息,诗雨和白洛璃便也先离开了屋内,并肩着一起往外走。

    街道两旁繁叶沙沙作响,夜溟痕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扑克脸,无悠则是佝偻着脊背慢吞吞地走在他身后。

    见夜溟痕仗着自己年轻力壮越走越快,无悠不满地控诉道:“你这毛头小子也不知道等等我这把老骨头,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夜溟痕每回一进城就想着赶快跑去看他家姑娘醒来没,因此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把无悠落在身后。

    不管无悠之后如何提醒,夜溟痕总是会忘,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气得他那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落日余晖落在夜溟痕身上,为他冷漠的脸部轮廓柔和了几分,闻言他放慢了脚步,默不作声地与无悠并肩走着。

    无悠这才满意了,一手杵着拐杖,想到什么似的感叹道:“那渃初丫头也真是个闷葫芦,对付邪灵一事竟从未与你商量过。”

    他当初赠予黎渃初那份礼,本是想着以后碰上了邪灵也好有个法器对付,却没想到她性子这么刚烈,居然一声不吭地要与邪灵同归于尽。

    要不是夜溟痕当年把她未散的魂形及时送来,怕是早就无力挽回了。

    现在这局面倒搞得无悠整日愧疚不已,总是觉得黎渃初是因为他送的礼而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夜溟痕眸光阴鸷,隐于袖中的手紧握拳。

    昔日生离死别的那一幕像是一根尖刺深埋在他的心间,疼痛而又难耐。

    这不讲信用的小姑娘总是喜欢事事都瞒着他,要是哪一天她真醒了,他肯定饶不了她,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俩人沿着繁华的大道一路走向宅邸,诗雨和白洛璃见到夜溟痕连忙对其行礼。

    夜溟痕轻启薄唇:“她今日如何?”

    诗雨和白洛璃知道他问的是黎渃初,每一次他请完无悠回来都会问这么一句话。

    诗雨眼神黯淡,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出了和以往一模一样的答复:“黎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

    夜溟痕沉默下来,一声不吭地迈着长腿走进屋内。

    白洛璃俩人看向无悠,将他引进屋内:“前辈,里面请。”

    “嗯。”无悠慢吞吞地往里走。

    夜溟痕在前面走得很快,带出了一阵冷风。

    即便他知道黎渃初苏醒的可能或许并不大,却总是傻傻地幻想着自己每次推门而入的时候能看见她坐在床边轻轻对他笑。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推开门。

    大风刮进屋内,纱幔被风高高鼓起,橘红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渲染了屋内的陈设。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女此刻却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她一动不动地趴着,像极了了无生息的尸骨,给人一种可怖的惊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