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番外一(黎渃初的过往)

    黎渃初清楚地记得,失去双亲的那一日,是惊雷闪烁的滂沱雨夜。

    寒尸百里,横七竖八地倒在满是泥泞的土地上,接受着大雨无情的洗刷。

    而这其中,也同样躺着她父母冰冷的尸体,那时的她还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却承受了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与绝望。

    她淋着雨,趴在父母的尸体上哭得泣不成声,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尽。

    大雨倾盆,几乎盖过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从那一刻起,黎渃初便踏上了独自逃亡的旅程,同时她也清楚的明白,这世上再无人爱她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黎渃初身上脏乱,像个小乞丐似的,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兀自游走各地。

    几日水米未进,她早已饿得两眼昏花,可是并未有任何的好心人愿意施舍她,甚至还对她辱骂殴打。

    只因她那一双奇异罕见的异瞳,被世人当成怪物一样对待。

    这是黎渃初第一次感受到世间寒冷的恶意,她吃着掉在地上的脏馒头,像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到处逃窜。

    一张张充满恶意的脸在她脑海中闪过。

    大雨倾盆的时候,脾气暴躁的店铺老板嫌她在店前躲雨晦气,便用脏污的臭水泼了她一身,试图驱赶。

    还有高高在上的富家孩童,以作弄人为乐,放恶犬肆意撕咬弱小无助的她,像观赏跳梁小丑般玩味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她,并发出大快人心发的笑声。

    不仅如此,更有人像对待牲畜般用粗糙的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还嘲笑着将馊饭倒在她面前,只为给自己寻乐。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和痛苦让她刻苦铭心,至死难忘。

    她恨自己的弱小,却也无能改变自己悲苦的命运。

    之后寒冬降临,黎渃初扛不住刺骨的冷意,只能选择在夜晚找寻其他人家不要的破屋子凑合着睡一晚。

    可直到有一晚,她碰到了一位醉醺醺的酒鬼,那人猥琐放荡,试图对她实行侵犯。

    深深的恐惧充斥在她心中,黎渃初害怕得哭出声来,最后在反抗时,她用了自己仅有的一点灵力失手将他杀害。

    那是黎渃初生平第一次杀人。

    不安与恐惧淹没了她,看着自己身上被溅到的鲜血,黎渃初疯了一般跑出破屋,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杀了人之后的不安占据了她整个内心。

    她待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试图让骇人的恐惧感减弱。

    再后来,她很不幸的被仙帝所派出去的仙兵发现,就当她以为难逃一死的时候,穆宴归突然出现,并暗中施法帮她侥幸逃生。

    虽不知到他为何要帮助她,可这是黎渃初第一次从他人身上感知到善意。

    之后的她也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哪天再还他恩情,只不过却是再未见到过他罢了。

    煎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紧接着瘟疫肆虐,恶语满天。

    她被世人指认为散播瘟疫的怪物,最后被绑在木桩上用火灼烧。

    炙热的火舌包围着她,将黎渃初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烧得惨不忍睹。

    最后关头,怀里的鸢鸣玉救了她一命,带她逃出生天。

    可能就是那时起,黎渃初对世人的期望开始消减,她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用冷漠的冰刺保护起来,勤苦修炼,只为让自己有能力活下去。

    后来世人再一次试图伤害她,想将她彻底铲除,黎渃初不予回应,像个冷血的修罗一般将妄想杀害自己的人一个不落地斩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无数尸骨匍匐在她脚下,黎渃初身处永无止境的杀虐中,原本炽热坚韧的内心早已变得寒冷脆弱。

    那一年,异瞳邪物的可怕名声彻底在三界传开,以至于人心惶惶不安。

    黎渃初毫不在意,没日没夜地拼命修炼,其执着程度无异于走火入魔。

    之后有人妄想拉拢她,纳入自己的麾下,开始了一次次的骗局和设计,黎渃初当初也傻傻地相信他们可能会真心待她,可最终的结果皆是痛不欲生的伤害。

    真是可笑又可悲。

    百剑穿身的痛苦她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所以之后再遇到这种可笑的示好,她要么置之不理要么狠心斩杀。

    事实上,她从不奢求世人给予她良善,却也恳求他们别再那般残忍的对待她。

    可若是世人执意如此,那她也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一次次地轻饶,否则最终害死的只有自己。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黎渃初遇见了那个唯一不怕自己的孩童,那便是年少时的小夜。

    在千千万万个苍白苦涩的日子里,小夜是她除了父母之外第二个真心待她的人。

    所以她愿意回予同样的真心,甚至不惜为了救他而擅闯魔界肆意屠杀。

    纵使之后她因为此事而虚弱,黎渃初也从未有过任何后悔,这世上待她好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她又有何怨言呢?

    只不过再次回到无人相伴的孤独日子里,让她有片刻的不适应罢了。

    后来黎渃初没想到的是,仙帝会利用她仅有的良善去杀害她。

    那一日大雪纷飞,黎渃初误打误撞救下了一名被人追杀的女娃,她本以为这也是和小夜一样孤独可怜的孩子,便也好生照顾了一段时间。

    可到了将死之前,黎渃初才恍然大悟,这一切不过只是仙帝所精心准备的一场骗局罢了。

    而那看似可怜无害的女娃也不过只是仙帝派来给她下毒的人而已。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黎渃初虽面色如常,可那一颗心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寒冷与疼痛。

    这辈子她防过许多人,却从未防过那些孤苦无助的孩童,黎渃初一直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为的就是不希望他们以后会像如今的自己一般堕落肮脏。

    她在拯救他们的同时,也在拯救曾经可怜的自己。

    可如今残忍的真相浮出水面,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就不该保留着最后一丝可笑的良善,否则也不会将自己逼入如此绝境。

    她的一厢情愿,至使她深陷死局,若非后来的借体移魂之术,她早就该死了。

    所有悲伤痛心的过往在此刻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快速掠过,黎渃初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小幅度地起伏不定。

    阳光刺眼,透过窗棂大片倾洒进屋内,黎渃初微眯着眼,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遮住阳光。

    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一段段令人心寒的回忆在噩梦的缠绕下变得无比清晰,黎渃初有片刻的失神,内心隐约有点压抑。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难以真正释怀。

    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所坚持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

    这时房门被人打开,夜溟痕穿着宽松的白色中衣走进来,一头墨发被玉冠高高束起,显得神清气爽。

    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劲,夜溟痕走上前,细眉微皱:“不舒服?”

    “没有,就做了个噩梦。”黎渃初头发披散,撑着床坐起身来,抬眼望着身前高大笔挺的男人。

    被噩梦影响后,她心情低落,莫名生出几分想要向他撒娇的情绪。

    一直以来她都是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可自从他出现后,黎渃初就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从前那个从未受过任何苦难的女娃娃。

    一如生活在人间的那个她。

    可能是夜溟痕平日里过于宠她,以至于她现在变得有些娇气黏人了点。

    不过他那么宠她,那她偶尔撒个娇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吧?

    黎渃初想了想,脆生生喊他:“夫君。”

    “嗯?”

    她朝他展开双臂,眸中笑意盈盈:“抱下。”

    夜溟痕微愣,旋即笑着弯下腰:“行,夫君抱。”

    黎渃初被他拦腰抱起,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她拨弄着他垂在背后的发丝,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所坚持的那些事情都是值得的。

    最起码,她仅有的一丝良善让她成功的遇到夜溟痕。

    只是这一点,便能抵过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所有苦难。

    所谓的苦尽甘来,大概就是这样吧。

    黎渃初收紧了抱着他脖颈的双臂,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欢喜之下侧头亲了亲他轮廓分明的俊脸。

    感受到脸上柔软的触感,夜溟痕神色微滞,半响眉峰高挑,饶有兴致地看她:“这么主动?”

    她整张小脸埋在夜溟痕颈窝处,一双眼眸纯净又漂亮,她感叹似的说:“这辈子能与你这样生活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夜溟痕弯了弯唇,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一样,甜得不行,他家姑娘虽然很少说情话,但每次都能令他心动不已。

    他喉结滚了滚,眸光深邃,哑声问她:“怎么说?”

    黎渃初想了想,眉眼间泛起清浅而柔和的笑意:“太爱你了,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夜溟痕心脏狂跳不止,动身将她压在柔软的床上,指节分明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下颔,而后低头吻下去。

    “我也一样。”

    此生,来生,乃至生生世世,都只想与你这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