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病快步走出门，喊道：“进忠，你干什么？”

    郝进忠喊着：“大人，你总算来了，这个秀才抓着我不放。”

    唐无病一把夺过一个灯笼走到近前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好几的一袭文衫上打着两个大补丁。唐无病把灯笼递给郝进忠，对那秀才拱了拱手，“这位兄台，鄙人长峁唐无病，字玄安，不知这粗人如何得罪兄台了？”

    那人怔了一下，看看唐无病，抓着郝进忠的手渐渐松开，拱手行礼，“孝廉能文能武，大名如雷贯耳，在下米脂秀才王守墨，字正则。”

    唐无病点点头，“正则兄跟这个粗人有什么误会？”

    郝进忠道：“他……”

    唐无病脸一黑，“谁让你说话了。”五大三粗的郝进忠顿时低头不语。

    王守墨眼光一凛，缓缓道：“刚才我回家，经过这里，被这厮撞了一下，手中四宝掉在地上，砚台打碎了。”

    唐无病看看地上，果然有一方从中断裂的砚台，唐无病问道：“进忠，正则兄说的可是实情？”

    郝进忠点点头，“大人，我说了要赔偿，可他不依不饶。”

    唐无病面向王守墨道：“正则兄，既然他愿意赔偿，那不如就这么算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怎么着也有五两，想想一方砚台平时最多一二两银子，五两已经不少了。

    可没想到，王守墨摇摇头，“这是家父留下的七星端砚，多少钱都买不来。”说着黯然低下头。

    唐无病以为他嫌钱少，依然保持着和气，“正则兄开个价吧，多少赔偿一点，好弥补一下无病心中的愧疚。”

    王守墨脸色黯淡，“这是家父惟一的遗物，多少钱都赔不起。”

    唐无病有些皱起眉头，这个秀才怎么这样没完没了，郝进忠见孝廉这样和颜悦色对方还是不依不饶，有点生气了，“兀那秀才，我家大人已经一退再退了，你还要怎地。”

    唐无病脸一寒，“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先不说别的，你给秀才赔个礼再说。”

    郝进忠再度低头，叉手道：“秀才，郝某一时鲁莽撞坏了砚台，给你赔礼了。”

    唐无病笑笑道：“正则兄，他是个粗人，就别跟他一般见识。这样吧，今日手上没带钱，明日兄弟亲自到府上赔罪。”

    王守墨眼睛盯着唐无病看了看，叹了口气，“我说了多少钱都赔不起家父遗物。算了，既然这位兄弟赔礼了，在下也不再追究。”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砚台遗体，卷进一堆宣纸之中，转身要走。

    这回轮到唐无病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王守墨强调砚台是父亲遗留的端砚是为了呃钱，但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转身而去。唐无病连忙上前，拿着银子道：“正则兄，虽然对兄而言，这是无价宝，但不赔我们心里过不去，这样吧，你留个地址，明日有空登门赔罪。”

    王守墨看看他，笑了笑，“想不到孝廉如此客气，好吧，我在西门街棺材铺旁边那院，赔罪就不必了。告辞。”说着拱拱手扬长而去。

    ……

    第二天一早，唐无病带着礼物来到县衙，只见县衙门口两边路上坐着一堆乞丐，唐无病刚走入县衙范围，乞丐们一哄而上，唐无病无奈撒了一把铜钱，这些人才渐渐离开。来到县衙门口，唐无病地上自己的名剌，“长峁举人唐无病求见知县大人。”

    几名守门的衙役还都是那时有印象，连忙将名剌接了进去，唐无病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和衙役们聊了聊，何正雄一直等道三月份才判了四川的南江知县。又蹭到九月底才得以上任。拖了近一年时间才发了新任，怪不得何正雄一直郁闷得不行。又了解了一下现任知县的姓氏，原来他叫乔谦，字行德，乃山西大同人士。

    过不了一会，里面让孝廉进去，唐无病让两名拿着礼物的亲兵跟着走入前厅，只见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坐在正中，身材瘦削，唇上一撮胡子并不浓密，脸上却十分严肃。

    唐无病走到近前躬身行礼，“学生唐无病见过大人。”知县是一县牧守，父母官啊，但身为举人的唐无病却连拜见都不算，这不过是来拜访一下而已，而且唐无病还谦称一句学生，这已经很给这位新知县面子了，礼数上并无问题。

    但没想到这位知县却只是哼了一声，直接问道：“孝廉还是游击将军？”

    唐无病哦了一声，拱拱手，“是，学生任绥德游击将军。”

    知县脸色一寒，“既是武将，见本官为何不跪。”

    靠，这不是找茬吗？唐无病心说也没有得罪过你，何必这样不给面子，当下脸色也阴了下来，“大人，我接到的消息是大人延请举人唐无病来米脂。我既然以举人身份来，行大礼恐怕不合规制。”

    知县突然哈哈大笑，站起来道：“早听说玄安耿直坚强，今日一试果然不虚，乔某一日也没有当过你的老师，日后就不要师生称呼了，乔某担待不起，就以表字相称，乔某字行德。”

    唐无病心中冷笑，真是欺软怕硬的主，面上露出微笑，“知县大人始终是大人，无病不敢当。”

    乔谦道：“如果论品职玄安还在乔某之上，都要以大人相称岂不很累。听说玄安早就判了绥德游击，怎么还没有上任？”

    唐无病回道：“前段时间身上有伤，这不正准备出发就蒙大人召见。”

    乔谦道：“乔某蒙皇上信任知米脂一县。地方上还需要你们这些士绅维持着，所以请诸位到此就是为了沟通沟通。”

    唐无病道：“这个好说，帮着大人维持地方是我等本分。”

    乔谦道：“听说长峁村安居乐业，民有所食，结团自保，很是兴旺，玄安有何妙招？”

    唐无病道：“妙招没有，用的都是前人留下的东西，两个字屯田。”

    乔谦道：“哦？屯田倒是谁都会说，可做起来并不容易，玄安用的什么方法可以跟乔某说说吗？”

    于是，唐无病顺杆子爬，将自己关于屯田的一整套理论说了出来，乔谦听的一个劲点头。唐无病志得意满地觉得自己又忽悠了一个人。

    谁知道最后乔谦提出了一个问题，“嗯，孝廉说的不错，只是那些流民屯田的土地从哪里找？”

    “这个？！”唐无病一时语塞，是啊，这个问题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之前长峁村周围有几个村子遭了寇，要不被杀光，要不就十室九空，土地好找。但如果要大规模以流民屯田，土地的确是个问题，总不能把有主的土地分给人吧。

    唐无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方案陷入了中国几千年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死胡同之中，这个问题延绵两千年，多少次成为治乱的根源，如今的明朝正好面对这样的困境，土地集中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的大官僚大地主甚至拥有万顷良田，再加上皇帝那帮亲戚占有的土地，真正能纳税的地已经没有多少了。

    唐无病道：“在下推出了一个流民志愿安置合作计划，就是让那些村中缺丁少人的收容流民，由我给出粮食，帮他们度荒。”

    乔谦道：“只是这样的村子必经是少数吧。如果流民人数多于这样的村子呢？”

    唐无病又语塞了，自己开展屯田以来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现在乔谦一下子将军真让他答不上来。看着唐无病的窘迫样子，乔谦微微一笑，“玄安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已经十分不易了，跟你直说吧，这次请玄安来就是想看看如何将此法推广到全县。钦差大人回去后，已经照此上了奏本，奏本在皇上那里已经获得了通过，眼看就要明发陕西照办。”

    唐无病哦了一声，对于乔谦的政治派别他还不清楚，但对于他说出的计划和吴牲的计划相同并没有太大的意外，照这么看有可能是东林党的人，难道他是要继续来拉拢自己的？唐无病长了个心眼道：“推广屯田自是团练使分内的事，大人只要吩咐，无病无不支持。”

    乔谦点点头，“最重要的是粮食，今年天气尚可，但许多土地荒芜日久，百姓都已经不耕种了，许多人都宁愿逃荒。所以如果玄安能支持一季的粮食就最好了。”

    妈的，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化缘的和尚，果然没安好心，但天下岂有免费的午餐，唐无病点点头，“给粮食没问题，但无病有几个条件。”

    乔谦道：“玄安请讲。”

    唐无病道：“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没必要挑明了吧。屯田我来做，大人只要出个名义，到时候的政绩都归大人，但我的营补充兵员需要从流民中招募。”唐无病是不会把粮食傻乎乎给这些贪官们，然后就不管不问的。

    乔谦没想到唐无病竟然这样明说，一时间点头不好，摇头也不好。唐无病继续道：“大人，你想啊，屯田搞起来，我敢保证一年之内接纳无完人没有问题，到时候大人有了政绩还想呆在这样的地方吗？”

    这句话说得乔谦心头一动，这样天灾连连，兵祸不断地地方谁想呆，所以他才在屯田上打主意。唐无病是真有本事的，否则也无法活那么多人，既然他愿意不占功劳，让他全管起来倒省事了。

    乔谦道：“那需要本官做什么？”

    唐无病道：“很简单，在大人治下核查有多少村子没有人，有多少田地荒芜就行了。把数字报给无病，其他的事自有无病安排。”

    乔谦眯起小眼睛露出微笑，“那一切全仗玄安了。”

    ……

    12月最后几天了，书友们该把月票扔出来了吧，轻车拜托各位，起码守着前十啊，再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