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红尘剑影来

英姿少年郎 一

    人生世事岂如愿,万般辛苦万般缘。对坐把酒品从头,半是痴妄半疯癫!

    人生于世,自然不会事事如意,总要等到回过头的时候,才懂得辛苦磨难都是尘缘。痴也好,疯也罢,是非真假,终将化作对饮之时的佐酒笑谈!

    墨非如愿打败了涂观海,可还是怵头:吴道长只说不叫涂观海做盟主,可忘了教我胜他以后该当如何收场。这个余堡主,他说保我做盟主,还说我顽闹,我看他在顽闹才是吧?我哪里做得盟主了?眼下局势,可实在下不了台了,先拼一阵再说吧!

    余隐取出兵器,是一把竹节钢鞭,名为噬魂鞭,长三尺五寸,重二十五斤八两。鞭为古代战阵短兵器械,坚实沉重,可破敌甲。像三国时的黄盖,唐朝的尉迟恭,宋朝的呼延赞,都是善于使鞭的。

    余隐所练的叫作铁叶莲花十三鞭,这十三鞭指的并不是十三招鞭法,而是十三种用鞭的技法,乃是:架格搅,劈砸撩,攒抽摔打崩盘扫。使用起来虎虎生威,凌厉刚猛。虽然兵器沉重,但余隐驾驭轻松,身法灵动,招式洒脱而毫无凝滞。

    墨非没对过这样兵器,见他钢鞭沉重,担心手中宝剑有所损伤,刻意躲避不叫宝剑与他兵器相撞。余隐笑道:“小友是怕伤了老夫噬魂鞭吗?这可多谢了!”

    墨非道:“别谢我,我是怕磕坏了剑!”

    余隐道:“开玩笑吗?小友使的是名器谱中第二的宝刃,连钱庄主的墨剑玄刀都要稍逊几分,老夫钢鞭可伤它不得!”忽借进招之际,近身极速低语道:“敬才慈悲,同阳霍达,毋以力敌,切记切记!”

    墨非一怔,暗想:他们怎样与我何干,为什么要我切记?问道:“什么?”

    余隐口中说话,手上却毫不迟缓,他上使一招进步劈砸,下使一招退步横扫,鞭风猎猎,凶猛的攻来。然而,就像是在示演招法一般,看着凶猛凌厉的招式,却只在他身前发力,并不进身。只是余隐分寸拿捏到位,外人看来,仍是招招凶险,不留余力。

    墨非觉得有趣,剑取中路抹进,剑招也止于他的胸前。不料余隐道声“好剑法”,以鞭扫向剑锋。墨非未及反应,鞭剑相交,“嚓”的一声脆响,钢鞭已给齐齐的削去一截。墨非见手中宝剑如此锋利,不禁欢喜。却又觉得纳闷:这人好奇怪!好端端自毁兵器干什么?

    余隐退一步,道:“好气度,好剑法,老夫输了!”他这样一说,在外人看来,墨非先前不使宝剑碰他钢鞭,不借助利器,果然好气度;再以高明招数迫得他慌乱之际,自断兵器,自然好剑法!他余堡主,坦然认负,倒也算得好气魄,好识相了。

    余隐归座,敬才道:“余堡主识得那口剑?”

    余隐道:“剑名长空,名器谱中位列第二位。”

    敬才道:“好剑好剑,想来堡主已知他出身来历了?”

    余隐道:“不错,确然已知,但请方丈赎罪,老夫不便相告!方丈如感兴趣,何不亲自去考较一下!”

    同阳子对余隐笑道:“敬才大师下场,你那小家伙可就大事不妙啦!”他目光敏锐,早发觉余隐故意败落。

    余隐笑道:“妙是不妙,总是他的造化。方丈大师亲自下场,方显擂台分量。请问大师,是也不是?”

    敬才捋一捋长须,微一沉吟,道:“阿弥陀佛,那便由老衲证一证这小檀越的造化!”

    墨非在擂台上颇感局促,踯躅不决。目光扫去,见云裳笑看着自己,心中忽觉安定,眼光再移不开,与云裳两两相望,脉脉无言。直到他听见有人上了台,转头一看,是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身着宽大僧袍,温声说道:“老衲敬才,陪小檀越练上几招可好?”群雄见敬才上擂台,都觉诧异,均想:少林方丈亲自下场与这少年比试,可是太看重他了。

    墨非道:“好是好,怎不见你兵器?”

    敬才道:“老衲便是空手陪你练上几招。”

    墨非挠挠头,道:“那算了吧,我不是太占便宜了吗?”

    敬才微笑道:“不妨的,小檀越尽管放手一战,权当作老衲手中有剑就是了!”

    墨非道:“那好吧,我这剑锋利的很,你要小心些。”刚要动手,又说道:“我叫墨非,不是檀越,你可知道了吗?是笔墨之墨,非常之非!”他倒不知,檀越是僧人对布施信众的一种敬称。他还是少年,所以加个小字。

    敬才忍不住笑道:“嗯嗯,知道了。”

    墨非见老和尚慈眉善目,很是亲和,向他微微一笑,长剑一顺,缓缓刺出。敬才待剑将及身,忽而大袖一拂,袍袖卷起,竟将宝剑荡得偏转。墨非一惊,暗道:老和尚好强内力!见他左手从袖中穿出,一掌拍了过来,忙闪身避开。墨非脚步一滑,长剑直取敬才右肋。敬才左足弹出,踢开长剑,右肩向墨非一靠。墨非见他僧袍一荡,一股无形罡气直撞过来。忙将身一转,无声避开。

    敬才是一代高僧,他以禅入武,以武修禅,名功夫禅。周身内气充盈,圆转自如,对外来攻击,便自生出抗力,举手投足,皆是功夫。墨非攻招接连受阻,心下敬佩,倒也激起他不服输的性格。当下脚步游走,剑招连绵递出,一招“尘泥零落”接一招“满纸荒言”,这是师传剑招;再一招“逍遥醉”接一招“沧浪游”,这是新学剑法。敬才在墨非翻翻滚滚剑招之下,未及反击,只鼓荡大袖,一一从容接下。

    墨非忽凌空而起,长剑划出一个圆圈,挟剑气向敬才罩来,是一招“佛光照”。

    敬才颂声佛号:“阿弥陀佛!”僧袍鼓荡,连银须也跟着飘起来。他右掌凌空拍出,是一招般若掌,从剑圈中间,拍向墨非。

    墨非身子凌空,没想到对方不避不闪,竟尔反攻上来,这样一来便是以肉身来抵御自己的剑招和锋利的宝剑。心想:就算他手臂再长,也及不得长剑吧?这老和尚头脑不灵光,可别伤了他了!想着,赶忙撤剑收招,向旁落下。这一下也避过了他的右掌。

    墨非正要再出招,却见敬才退了一步,双掌合十道:“不需再比了,小檀越…小墨非你宅心宽厚,老衲认负便是!”

    墨非道:“哦!”心想:怎么还要叫我檀越呢?这老和尚头脑大不灵光,不比也好!

    群雄听敬才认负,一片哗然,这少年竟然胜过了少林方丈,也太惊世骇俗了!如果敬才大师都胜不得他,还有谁可与一战了?等看到齐同阳上台,均想:嗯,也唯有武当山同阳真人上场了。

    墨非见擂台上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老道人,须发皆白,一派道骨仙风。他头戴着混元巾,身穿鹤氅,脚踏云履,手捧拂尘,长眉垂垂,目光矍铄。这个老道士与吴中天那个老道士比较,活脱就是两个极端。老道士看了看墨非,道:“贫道齐同阳,也来陪小友走几招吧!”

    墨非道:“好,道长也不使用兵器吗?”

    同阳将拂尘一摆,道:“这便是贫道兵器。”踏进一步,低声笑道:“小友剑法精妙,运气可也好得很呢!”

    墨非疑惑道:“运气怎么好了?”

    同阳道:“你还不知?适才你那一招若用实了,此际已然受了伤了!”

    墨非道:“是吗?”心想:若我不收招,该当是那老和尚受伤才是吧,不是应该说是他运气好吗?

    同阳道:“傻小子,你不见方丈大师左手拈花指已锁住你长剑来势,那是因为他手在袖中!”

    墨非恍然一惊,老和尚右掌击出时,袖中左手确是指状,若他拈花指真能锁住我的长剑,我必受他一掌。如此说来,真的是自己运气好,及时收招才免于受伤。不禁向敬才看去,心生敬仰!

    同阳道:“也是小友仁心待人,该有此报。不过贫道可不会手下留情,你须小心才是。”

    拂尘也是奇门兵器,柔韧灵活,技法独特,以抽、扫、甩、缠等为主。同阳脚踏着八卦步法,身形洒脱如意,动作舒展圆活。每一招轻灵的招法,似乎都在诗句之中。运使出来精彩美妙,飘逸如仙!他这套功法,正是一套武当太虚拂尘功。

    墨非被同阳的不尘气息和那优雅不凡的招式所折服,施展师传剑法,与他周旋。渐渐心思空明,目中所及,只余对手的身姿与招式。

    同阳与敬才不同,敬才大师修的是功夫禅,以冲和为主,精深但不霸道。同阳的太虚拂尘功,看来招式优美,却也极具攻伐威力。一招一式,柔中蕴刚,以柔带刚,只要稍有疏虞,便会为其所伤。好在墨非师传的剑术,本也不以剑招为重,而更注重剑理剑意。这剑术的妙处就在于,对手愈强,便会激发出愈强的应招。这倒是契合了墨非的性格,或者是两相成辅。他所学的遇强愈强的剑术造就了他的倔强性格,而他倔强不服输的天性也加深了他对这门剑术的驾驭。

    两个人进退盘旋,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斗了百余招。同阳越来越喜欢这少年,暗想:以他的年纪,这般功力,实算得武学奇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学武之人,都有胜负心,若没有好胜的心性,也难有进境。同阳不像敬才大师那般冲和淡薄,总要争几分宗师的气势。心想:自己武当一派掌门,修身习武六十余载,与一个少年娃娃苦战百合,难免有人指点。于招式之中,不由得加了几分劲力。若论内力和经验,墨非和同阳相比,相差甚远,立时就落了下风。额头汗水涔涔,但他咬紧牙关,奋力苦战。

    同阳身高臂长,右臂轻舒,拂尘卷向墨非头颈,是一招“鸿飞亦转还”。墨非闪身避过,举剑还刺。同阳手臂一抖,拂尾倒卷回来,正盘在他的右腕上,是一招“盘龙惹云翻”。墨非立感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自己手臂,长剑几乎拿捏不住。他身随力动,一面消解拉扯之力,一面转腕运剑,以剑刃去削拂尾。同阳忌惮他的宝剑锋利,劲力放松,撤回拂尘,随手向墨非面门一扫,拂尘未至,劲风先至,是一招“灵神拂太虚”。此时的拂尘灌注了内力,拂尾根根竖起,几与刀剑无异。墨非退半步,伏低避过,借势前冲,长剑指向对方心窝。同阳侧转身,让过长剑,反手一抽,使一招“纤尘不沾衣”,疾抽向墨非。墨非起剑截削对方拂柄,同时脚步移动,将身闪到同阳身左。

    同阳暗叫一声“好”!这一招守中带攻,虽是倚仗宝刃,却也预伏下后面杀招。劲力吐处,拂尾倒转,弹开来剑。口里说声:“小友,小心了!”身子忽然原地旋转起来,就似一只陀罗,拂尾向外,一圈圈荡向墨非,这是“返虚合大道”和“神宫紫烟渺”的合招。同阳整个人罩在拂尘影中,固是不露破绽,而这种螺旋之势,也逐渐增强了劲力。墨非一时无从进攻,唯有后退,但他退几步,同阳就跟进几步,甚至衣角给劲风带起,瞬间就给拂尘扫去一片,远远飘开。眼见再退几步,便给逼到台边,那时除了跳下擂台,再无别法了。

    若是寻常少年,遇此困局,自然认输了,但墨非天性倔强,咬一咬牙,暗道:拼得臂断,也要阻你一阻!猛的将身一坠,在擂台上使了一个卧鱼式,上身探出,宝剑斜上挑入拂尘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