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鲤顺路带了两串葡萄回去。

    一进门就瞅见方便蹲在地上，正摆弄着一只蝈蝈笼子。

    照胆剑摆在一旁的书桌上，剑鞘将整齐的白瓷镇纸碰歪了。

    镇纸下压着一篇蝇头小楷，墨迹未干。

    张鲤知道，她此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或许还因不能继续写字而懊恼。

    方便可能已经发现了隐身的她，因为剑柄是冲外摆的，而且他也没理由解剑。

    张鲤不动声色，将葡萄用洗净，用碟子盛了，拄着柜台嗑瓜子。

    有生人在，铺子里的鸣虫们都没有叫，但能听到它们啃叶子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只蛐蛐儿终于耐不住寂寞，唧唧叫了两声。

    方便这才开口道：“你这可不像做生意的，客人来了也不招呼。”

    “蹲在地上干嘛，坐。”张鲤没接他的话。

    “这只笼子多少钱？”方便道，“形制古朴，看着像是一件法器。”

    “张掌柜还在的时候编的，小玩意儿不值钱，你喜欢就拿去吧。”张鲤道。

    “钱肯定是要给的。”

    “那就给三文钱吧。”

    方便道：“我以后就在你这儿编笼子怎么样？”

    张鲤道：“行，每月五十两。”

    方便眉毛一挑：“不用工钱，到时候你帮我看几篇先天符文就行。”

    “谁说要给你工钱了，是你每月给我五十两。”

    方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要少了。”

    说着将柜台上的瓜子壳扫在地上，从身后取出一张硝过的兽皮铺开，“看看吧，上面写的什么。”

    妖族中常有天赋异禀者，一出生身上就有天地镌刻的先天符文，其中蕴含大道规则，玄奥艰深，神秘难解。

    张鲤道：“以后你扫地。”

    方便笑道：“当然，从今以后我是伙计，你是掌柜的。”

    兽皮毛色纯白，松松垮垮的，从张鲤丰富的杀猪经验来看，这应该是类似猪下踹那个部位的皮。

    “先天符文在哪儿？”张鲤翻来覆去，没有找到字。

    “嘿嘿，你有所不知，皮虽死，毛却是活的。”

    方便把鞋脱下来，诀随心起，灵力荡开，一窝蚂蚁从鞋窠里爬出，原地转了好几圈之后，排成一列，随后沿着桌腿向上行军，一只只接连钻进毛皮。

    “你在鞋子里养蚂蚁，不硌脚？”张鲤又涨了见识。

    方便面有得色：“我打杂家拳，学百家技，样样都会一点。”

    “你不是说要学养蛊吗，怎么变成养蚂蚁了？”

    “不知怎的，蛊虫养不活。”方便挠挠头道：“可能是水土不服，我以养蛊之法改养蚂蚁，反而成了。”

    “那以后铺子里的蝈蝈、蛐蛐什么的都归你管。”

    “可以呀，斗蛐蛐儿我也想学。”方便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逮什么学什么。

    蚂蚁爬进去后，皮上白毛一阵蠕动，最后躺倒一片，还立着的毛根根冲上，显出一排排细小纹路。

    张鲤忍着头晕，凝神观瞧。

    【检测到功法：白水长生】

    【白山长生可参悟，需消耗寿命五百年】

    【当前剩余寿命二百四十年，不足以参悟功法】

    “怎么动不动就要五百年！”

    方便见张鲤面有难色，心里已有些失望：“怎么，你也看不透？”

    张鲤道：“只能看出个来历，现在还参悟不了。”

    “那是何来历？”

    张鲤念道：“昆仑山孕有白水，饮之即死。白水长生法脱胎于黄白之术，其法乃是以白水之毒性助人假死返胎，由少及老，由老及少，循环往复，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

    世上果真有长生法。

    方便双眼放光：“不错，方家先祖正是兴起于昆仑山，可白水是何物我却从未听过……”

    张鲤暗道：“这白水长生法可比李清静的种地长生法强多了。”

    “不对，李清静只能算是禄大人种的庄稼而已，一茬茬割，能不能真长生还两说呢。”

    张鲤道：“赶紧把皮子收好，此物非同小可，当心招来杀身之祸。”

    “放心，我小时候拿它当尿布用，没人会在意。”

    “尻。”

    方便饶有深意地看着张鲤：“多少人为求长生而不可得，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这种皮子我不知看过多少。”张鲤先吹了个大的，又道：“现在又参悟不了，而且由老及少，修炼的代价一定很大。”

    “我能杀生夺寿，推演武学，已是这世上最强的长生法，白水长生什么东西，看不上。”张鲤心中这么想着，脱口道：“我于杀戮之中盛放，一如黎明中的花朵。”

    方便闻言道：“你怕不是个魔教中人。”

    “哈，你这块是什么皮，能不能捉活的，味道怎么样？”

    “神兽怎么能拿来吃呢，你果然是个魔教中人！”

    “这本来就是个相互吞噬的世界。”张鲤道，“或者说，吃，是效率最高的修炼方式，万物生灵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这条路。”

    “你听过云门宗吗，那就是个把‘吃’运用到极致的宗派，不过最后到底被谁吃就很难说了。”

    方便道：“当然听过，云门宗法眼神通，天下闻名。”

    张鲤道：“与其说是为了修法眼而互相吞噬，不如说是为了互相吞噬才长出一双好眼睛。”

    方便摇摇头：“这块皮传承了无数年，至今毛发仍有生机，这种上古神兽不要说捉来吃了，见都难见到。”

    “你只要告诉我是谁的皮就行。”

    “神兽白泽。”

    “好，昆仑山神兽白泽。”张鲤记录在案，“已加入鸣虫轩豪华午餐。”

    方便收起皮子，“我最迟下个月搬过来。”

    “随便你，反正钱送来就成。”

    “临走之前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方便重新背起照胆剑，伸手往书桌后一指：“你铺子里有妖怪。”

    “你能看到她？”张鲤一惊，心说这货本事不小啊，毕竟连夜离婆婆都算不到她。

    “废话，那么明显两只鸡脚露出来谁看不到！”

    张鲤走到书桌后，果然见到两只黄橙橙的鸡脚凭空浮立，左脚还挠了挠右脚。更奇怪的是光看到两只鸡脚，看不到鸡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