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大人的翅膀上有许多破洞，以铁线缝合，扑翅的声音很奇怪，像积了灰的老式风箱。

    一推一拉间，吸入黑暗，又吐出黑暗。

    对于福大人来说，黑暗是浓稠的，是有实质的，它可以在黑种中游动，而不必借助大地的力量。

    背上的两对翅膀更像是鱼鳍，在黑暗的海洋里，福大人速度极快。

    阿雅更快。

    力，行之所以奋也。牛耕深土，需奋蹄蹬地，鱼翔浅底，需摆尾击水，凡借力者，必为力所借。

    而阿雅的移动似乎不需借力。

    《考工记》有言：“马力既竭，輈犹能取也。”是说在拉车时马儿脱力，马停，而车子因为惯性还能前进一小段路。

    阿雅虽无借力，却能像“马力既竭”的车子一样，再前进一小段路，而且这种前进能够一直维持，也根本不需要马。

    阿雅的移动不是连续的，她周围的空间也不连续。

    福大人身上缝合的铁线有时会被吸入阿雅周围的空间中，不连续的空间是最锋利的刀，立时被切成千层薄片。

    张鲤捡起一层：“嚯，绝对领域，切得比凛州拉面的牛肉片还薄。”

    福大人不敢稍越雷池，随着白光闪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福大人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张鲤不禁想：“是不连续的运动造成了不连续的空间，还是时空本身就是不连续的，从而导致运动的不连续？”

    “这是个问题。”

    白光不断闪动，在某个亮起的瞬间，张鲤看见石像五福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双手掩面，静止不动。

    下一刻，白光灭，周围完全黑暗。

    扑翅声在响。

    再下一刻，白光亮，张鲤站在原地没动，石像五福却离他更近了，依然背向张鲤，双手掩面。

    白光闪烁，明暗交替。

    每当暗下时石像五福进会靠近一段距离，亮起时又变成静止。

    “看来石像只在完全黑暗时才能移动，有光就会静止，可它为什么要捂脸？”

    “以这个距离算，至少还要明暗交替两三次五福才能碰到我，且再看看。”

    下一次白光亮起时，果然，五福又前进了一段，仍捂着脸。

    “等等！”

    有东西碰到了张鲤的发梢。

    猛一回头，见一尊石像已贴到身后，双手环扣，五指箕张，作势欲掐。

    “是过山彪！”

    “不好，马上就要暗下去！”如此近的距离，闪躲已是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张鲤猛一低头，同时周身一震，外袍崩碎，露出穿在里面的弄影袍。

    这件弄影袍当初还是跟着陆云去领的，张鲤还记得当时的对话。

    当时陆云道：“张兄说笑了，此袍不但能避水火，还能融进黑暗，最适合潜行。”

    张鲤道：“那要是白天呢，融进什么？”

    陆云道：“白天有光自然不行。”

    张鲤笑道：“懂了，有光就会被看到，没光才能潜行。”

    想不到，“太阳能手电”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真的需要在看不见的时候穿上看不见的衣服。

    光明只在黑暗中光明，黑暗只在光明中黑暗。

    对于石像来说，黑暗即是光明。

    我之光明，你之黑暗。

    “光明”中突然出现的弄影袍，模糊了黑与白的界限。

    眼前灰白的色块让过山彪一怔，张鲤稍得余裕，百裂拳倾斜而下。

    “啊哒哒哒哒哒——”

    过山彪被打得飘飞起来，却没有从内部爆开，石像连经脉都没有，百裂拳甚至没有破防。

    拳影中，过山彪没有起拳脚防御，反而双头掩面低头，似在哭泣。

    白光一暗，五福不再掩面，阖身扑上，仗着石像防御惊人只攻不守。

    张鲤连退六七步，跺脚放火。

    地火顷刻间吞噬了两尊石像。五福和过山彪最后的动作不是扑火或者闪避，而是互相背对，各自捂脸。

    “他们到底在捂什么？”

    石像很快被烧得酥脆，人皮融化，其内的铁线虫也都被杀死。

    结束了吗？

    没有。

    铁线披着雌蛛的皮跳进黑暗，再爬出来时已变作石像。

    不仅如此，铁线开始入侵那些陷入梦境的人们，把他们吃空，然后将皮披在身上跳进黑暗。

    不一会儿，刘四爷的石像出现了，魏忠的石像出现了，裕泰茶馆的老板、牙行伙计的三舅，甚至连叶光美的石像都出现了。

    黑暗降临。

    张鲤只能且战且走，四处放火维持光明。百忙之余踩出六个火柱围成一圈，将三通和尚、方便、花苏榕以及杜小萍四人扛进火圈中。

    想了想，又把佐木优奈和十七姑娘扛进来。

    “阿雅你还要多久，石像太多我要顶不住了。”

    “还有十三只。”阿雅说着，隐遁身形。

    福大人操控的螳螂已经瘪了，除了在外面操控人皮的，螳螂体内的铁线被杀的只剩十三只。

    张鲤道：“赶紧杀完来帮我。”

    忽有人道：“福大人是杀不完的。”声如莺啭，却是端妃娘娘。

    端妃娘娘久在梦中，被水淹没。

    无眼道君最后一发力，云收雨住，波涛退去。

    端妃躺在水面上，暖洋洋的，夕阳从侧面斜照下来，将湿漉漉的鬓发的染成金色。

    潮已歇，海浪声犹在耳旁，余韵悠长。

    蓦的，潮水快速干枯，露出光秃秃的河床，无眼道君站在干岸上，挖出自己的眼睛递过去，冷冷道：“起来，你还有事要做。”

    端妃坐起，抱着双肩，幽怨地看着无眼道君。

    “铁线已在你背上了，再不醒来，你将永堕地狱。”

    “啊。”端妃一惊，忙接过眼睛安上。

    “张老道的心我两灭咒已经松动。”无眼道君将梦境撕开一道口子：“收敛心神，我送你出去。”

    ……

    张鲤道：“娘娘千岁。”

    张维维手中举着黄罗伞盖，半浮于空，仍在梦中。

    端妃牵着张维维的手从废墟中走出，就像牵着一个人形的气球。

    火光映着端妃潮红的脸，“没想到你能最先醒来，果然不俗。”

    便在这时，黑暗中传来金铁交击之声，几个石像被一股大力撞飞，左千峰挥舞巨剑冲出黑暗，一步跳进火圈，顺势单膝跪地：

    “参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