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与谁行

第二十一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安明月往里面看,旧宅子的正屋很宽敞,乌压压站了一圈人,正中的方小白满脸激动,用手指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大发脾气。

    奇怪的是他们竟逆来顺受,只是唯唯诺诺地解释:真不知道今天是老太太大寿......

    方小白冷哼一声。

    有个年岁轻点的不识趣,说:实在是有大事相商,我们董事长在酒店巴巴等半天,不耽误你多大功夫,抽出俩小时就行。

    方小白刚平息的火一下子又蹿起来了,他吼道:又上脸不是?架子摆挺足啊,还得我去觐见,你回去告诉那个死老太婆,她就是亲自上门来请,小爷也没空,走,走,走!

    对方面子有点挂不住,语气生硬地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要这么倔,日后可有后悔的时候。

    方小白一下子就蹦起来,一口啐到他身上:老子稀罕,你滚不滚?!

    他青筋暴起,脸色煞白,眼睛亮的吓人。

    俩人面面相觑,还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方小白火气更胜,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屋里团团转,想找个称手的家伙。

    旁边几个人拉的拉,劝的劝,他的脾气却越发火爆起来,一把甩脱二钢拽他胳膊的手,抄起椅子就要往他们身上砸。

    旁边一年轻姑娘大概从没近距离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尖叫起来。

    大伙也吓坏了,气都不敢喘,美玲悄悄捂上了星仔的眼睛。

    椅子挟带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还有方小白的雷霆之怒,眼看就要劈下来。

    安明月急坏了,大喊一声:方小白!

    方小白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所有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安明月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她走到方小白身边,轻轻一抽就把椅子从他手中拿了下来。

    她嗔怪道:你咋还这么混?!今天可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呀!

    方小白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浑身的戾气却突然消退了。

    安明月转向那两位不速之客,笑盈盈地说:两位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年纪偏大的那位圆滑些,面皮抽动了几下,挤出一个笑来,说:就是,就是,其实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安明月:老太太八十大寿,是一等一的喜事,天大的事儿都得往后靠,你们硬搅和了,那以后谈什么可都没转圜余地了,不如大家缓一缓,择日再谈?

    “小六!”不等他们回应,她就扬声叫道:“送两位客人出去!”

    小六清脆地应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也就借坡下驴,悻悻地跟着他往外走去。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年轻女孩满脸好奇,抱着方小白的胳膊摇晃了几下,追问:他们都谁啊,董事长又是谁啊?你咋不让人家说完呢,说不定是好事呢。

    方小白正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呵斥道:关你屁事,哪里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年轻女孩一愣,扁扁嘴,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可方小白偏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到底年轻人脸皮薄,她一跺脚捂着嘴巴跑了。

    安明月叹气:好好一场寿宴给闹的,还不去追?!

    方小白却像雕塑一样杵在原地,动都不动。

    安明月给美玲递了个眼色,美玲立刻会意:都散了散了,王大厨,带着你的徒弟们露两手去,肚子都饿了。

    小六,那屋不是摆了几桌麻将,和兄弟们搓两圈去,小朋友们,那边有吊床还有玩具,星仔快带着大家去玩!

    美玲果然有一手,三言两语,调兵遣将,大伙呼呼啦啦地散了,屋里很快就剩下他们几个,方小白梗着脖子,犹自气得直喘粗气。

    安明月一眼就看到了太师椅上的老太太,满头银发,慈眉善目,虽被闹了场子,却神色闲适,仿佛只是看了一场过堂戏而已。

    安明月捧着盒子走上前:老太太,一点心意,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懒懒地往盒子里瞄了瞄,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桌屏从盒里拿出来,说:这倒是个好东西,小姑娘有心了。

    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抬眼笑眯眯地问安明月: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方小白悻悻地说:啥小姑娘,都孩子他妈了!

    安明月瞪他一眼,他下巴一抬,又傲娇地去看天花板。

    安明月笑道:老太太叫我明月就行了,老听小白提起你,终于见到面了,您老人家这身体可好?

    旁边有人“嗤”地一声发出冷哼,又是方小白。

    老太太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你这小兔崽子今天吃炸药了,看不得我老太太高兴,是不是?

    这话就有点重了。

    方小白半撒娇半耍赖地叫:姥姥~

    声音拖得长长的。

    老太太一指门口:你给我出去,好好反省反省!

    转身又换了笑脸,对安明月说:我喜欢你,来,咱娘俩好好唠唠!

    安明月得意坏了,递给方小白一个示威的眼神,托着老太太的胳膊往里面走。

    老太太这房子有年头了,房梁挑得极高,墙上有一两处已经脱漆了,花梨木家具样式陈旧,但光润有泽,老式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她带着安明月回了自己房间,迎面就是一个雕花填漆大床,上面吊着古色古香的帐子,绣着各色花卉和葡萄藤,枝蔓交错。

    她看安明月兴趣盎然的样子,说:这床是我结婚时的陪嫁,那时家里还算殷实,光这一张床就做了快一年年,后来它陪我过了大半辈子,也算值了。

    老太太眼神恍惚起来,想必惦记起这生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还有后来的风风雨雨......

    安明月点头:真是个好物件。

    老太太挺高兴,颤颤巍巍地坐下,说:你这孩子还算识货,不像小白那帮狐朋狗友,天天打打杀杀的,也不比那些小姑娘们,咋咋呼呼地,吵得我脑门子疼。

    安明月得了表扬,也像个孩子一样高兴起来了。

    老太太兴致很高,把自己收藏的绣品翻出来给她看,她私藏挺丰富:有被面、枕套、靠垫,也有屏风、壁挂,有的绣着彩蝶戏花,丹凤朝阳,有的绣着采莲图,狮子滚绣球,麻姑献寿,林林总总,应有尽有,虽然有年头了,绣品依然精致生动,色彩斑斓,美轮美奂。

    安明月不由地“啊”了一声,就像阿里巴巴进了强盗洞,眼睛看直了,整张脸都亮了。

    老太太得意极了,说:我这东西比你的怎样?

    安明月撒娇:老太太快别笑话我了,我那是班门弄斧呢!

    老太太正色道:那可不是,你的东西也有它的妙处,老婆子今天高兴,回赠你一个,随便选!

    安明月连连摆手:别别别,君子不夺他人之好,饱饱眼福就行了。

    老太太不高兴了:给你就拿着,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不是还有话,说宝剑赠英雄吗?

    安明月一下子乐子,这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娘俩叽叽咕咕聊了半天,相当投机,话越说越多。

    正聊得热络,一缕菜肴的香味突然飘了进来了,老太太抽抽鼻子:王大厨已经开动了,哎呀,不好,我的狮子头……

    她腾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往外奔,身手矫健得不像个老人,安明月赶快追上扶住。

    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叨叨:那个狮子头是淮安菜,做法讲究着呢,这王大厨是北方人,我怕他给我整成四喜丸子了。

    安明月抿着嘴悄悄笑,老太太都这把年纪了,雅兴还是不减。

    老太太一到厨房就开始发力:这个猪肉还不错,肥瘦各半,你要自己剁,别用绞肉机,剁的时候讲究个细切粗绽,拌入切碎的荸荠,别的都不好使。

    王大厨本来还有点不以为意,一听这番话,内行啊,立刻毕恭毕敬地请教:老太太说的是,然后呢?

    老太太一板一眼:把拌好的肉馅右手转成橘子大小,下油炸,外面一结薄壳就得捞出来,放到水锅里加酱油和糖慢火煮,煮到透味了,收汤放入盘里,要那种深腹大盘才行。

    正讲得热闹,门口人影一晃,方小白进来了。

    老太太奇道:哎呦,稀奇了,这二十多年还第一次见你进厨房啊,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烟雾缭绕中,方小白白衬衣黑长裤,身段匀称,自有一段风流,和这油腻的环境的确有些不匹配。

    方小白讪讪的:不是来看看您嘛?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人却不糊涂,她的目光在他和安明月身上来回转了几圈,说:去去,你们年轻人聊聊去吧,老陪着我这老太太怪闷的。

    说完一转身又开始了对王大厨的谆谆教诲。

    安明月笑笑,跟着方小白走了出去。

    院子里春日明媚,大伙麻将搓到酣处,一派欢声笑语,时不时还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只觉岁月静好。

    俩人在紫藤架下寻了个木墩子坐下。

    方小白脸还是僵的:谢谢啊,老太太很久没被哄得这么高兴了。

    安明月: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和她聊天我也受益匪浅。

    方小白皱着眉,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安明月说:你这脾气咋还和以前一样啊,老太太的好日子,该忍还是要忍的。

    方小白哼了一声:你是不知道他们多过分,算了,我都懒得提他们。

    安明月:女朋友都被你气跑了,也不知道追一追。

    方小白:爱咋咋地,小爷没心情哄她。

    想一想,问:你那位经济适用男呢?咋不带过来?

    语调里透着说不出的别扭。

    安明月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你是说王子峰吧,他是以前的老朋友,这次就是过来看看我们。

    鬼使神差,又多加一句:他早就走了,赶着回去办婚礼呢!

    方小白浑身的血液突然畅通了,一丝笑意悄悄爬上嘴角眉梢,藏都藏不住。

    他说:你知道要见我的是谁吗?——我爸爸的后妈!

    安明月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你奶奶吗?

    方小白冷笑道:我以前觉得老人都是和蔼可亲的,就像我姥姥一样,打她那儿我才知道恶人老了也还是恶人,只会变本加厉。

    安明月没有劝他,她像是被触动了心事,叹了口气:谁家里没一本烂账呢?!

    一阵熏人的暖风吹过,粉紫色,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落在他们头发,肩上,就像下了一场浪漫的花雨,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空气里有淡淡的甜香,俩人都没再往下说,只是静静地吹着风,沉醉在这美妙的春光里。

    美玲远远看他俩静坐在紫藤花架下,一个蓝色纱裙飘飘欲仙,一个白衣黑裤风流倜傥,眉目间隐隐竟有些神似,虽没人说话,却出奇地和谐美好,就像一副油画。

    美玲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嘟囔道:瞎子都能看出有奸情,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还装个什么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