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辉的货运行在古桥街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占地面积广，门面开阔气派。前面是商铺，琳琅满目的货品，都是从外地进来的新鲜物，价格虽然略贵，顾客仍然络绎不绝，生意兴隆。商铺后面是分门别类的大仓库，进货出货都由专人负责，井然有序。货运行里的伙计前前后后得有几十号人，这到忙起来的时候人手还不够用。

    古桥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络绎不绝。

    冯学辉的车子开过来，街上的人认识冯家的车，都为其让路。

    车在货运行不远处停下来，还没等冯学辉下车，一个在街边卖烟的小伙子就跑过来，趴在车窗上往里瞅，见是冯学辉，表情立马变得着急又夸张，皱着眉嚷：“大少爷，您快过去看看吧，货运行里打起来嘞。”

    冯学辉并不想过多的理会，只是微微点头，就从另一侧下了车。

    老远就见货运行门口挤满了人，还听到几人扯着嗓门对骂的声音，冯学舟偏过头看了冯学辉一眼，见他脸色极其难看。

    虽然货运行的顾客是三教九流什么身份的都有，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冯家大少爷的铺子，哪怕是有钱的高官，哪怕是有枪的土匪，都要给三分薄面。货物纠纷的事情总会有，但都还算心平气和，很少有红脸的时候。

    冯学辉冯学舟二人走过去，边上看热闹的人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冯学辉径直向店里走去，还未进门，老远就见冯遇良马场里的负责人马老二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前，旁边站着几个耀武扬威的伙计，有两个手里还拿着棍子。

    他们对面为首站着一个年轻人，虽一身短打儿，却一脸书卷气。年轻人边上是一个已经被气得满脸通红的老人，冯学辉认出此人，是上海罗家皮具铺子的老管家。前几年冯学辉与他们皮具铺子有合作，每逢佳节，老管家都备着厚礼，亲自到青丘镇走货，给冯学辉送礼添福。近几年皮具的机械化生产渐成规模，冯学辉也很少再向罗家纯手工作业的皮具铺子订货，也有几个年头没见过老管家了。

    冯学辉进门后四周扫了一圈，并未见冯遇良的身影。倒是马老二看到冯学辉，慌乱起身，疾步跑到跟前，谄媚地问安：“大少爷，您吉祥。”

    冯学辉只是嗯了一声，马老二又赶忙向紧跟着走进来的冯学舟问安：“三少爷，您吉祥。”

    冯学舟是个将喜好都挂在脸上，藏不住情绪的人，他向来不喜欢这马老二。冯学舟一脸厌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径直走开。

    马老二碰了一鼻子灰，也不觉尴尬，他又走回到冯学辉身边，正准备要开口告状，却见冯学辉先开了口。

    “老管家，好久不见啦。”

    老管家转过身看到是冯学辉，愤怒的表情转瞬成了欣喜，“哎呀大少爷，”话说出口，又变成了委屈，“哎…”

    马老二见冯学辉与老管家认识，当即脸色一变，赶紧抬出了冯遇良的名头，说：“大少爷，冯老爷亲自看过这批货，说做工太粗糙，比之前的差远了，根本没法用。”

    冯学辉还是就嗯了一声，马老二见抬出他亲叔叔的身份也没用，冯学辉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眼珠一转，心下琢磨着，这冯家人一向最看重的就是个颜面，若抬出青丘镇和冯家的名誉，可能冯学辉会妥协一点。

    于是，马老二接着说：“大少爷，这批马可是老爷为了赛马季准备的，他交代我，样样儿都必须是最好的，若是出了状况，那可是丢的青丘镇的脸，更是丢的咱们冯家的脸。”

    西北地域辽阔，很多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赛马这个传统也就作为习俗流传了下来。每年，西北都要举办一次赛马比赛，是一场全民欢庆的盛事，各个地区选出代表参赛，摩拳擦掌，拼力一搏，夺得头筹的人可得百两黄金。当然，随之衍生的生意也就多了起来，赌马首当其冲，很多人甚至一夜暴富，或倾家荡产。

    老管家听马老二说完，又生气又无奈。

    这次冯学辉没有吭声，他慢着步子向马老二身边拿着棍子的伙计走去。伙计见冯学辉眼光寒凛，越走越近，不知所措地后退着。

    这时，冯学舟一个箭步上前，捞过伙计手里的棍子，一棒子敲在伙计头上，伙计哀叫着，马老二大惊，怒火升起，他手握青丘镇第一马场，在外也是吆五喝六的主，但面对这个年纪轻轻的纨绔少爷，却也不敢怎样。

    冯学舟冷笑着，冲着挨棒子的伙计说：“能耐啊，想在我冯家的货运行动手，你长了你个脑袋？”

    马老二压下怒火，赶紧上前解围：“三少爷您误会了，他们怎么敢呢？不过刚才看罗家皮具行这帮人气势汹汹的，像要吃人一般，他们怕冯老爷吃亏，才随手捡了根棍子护佑着。”

    冯学辉见马老二又把冯遇良抬出来，心中有些恼怒。

    他沉着脸，一个眼神，店里的伙计就跑过来。

    “良叔呢？”冯学辉低声问。

    伙计答：“刚才还在呢，后来学章小少爷闹着要吃糖葫芦，良老爷就陪着去买了。”

    冯学辉冷哼一声，这时，听得对面书生模样的人开了口。

    “吃人？真是滑稽，这么多人看着，到底是谁无理取闹，出言不逊，又是谁动手挑衅？”

    冯学舟皱眉：“动手了？”

    年轻人努力控制着情绪，说：“刚才，冯老爷扇了我的手下两个耳光。”

    冯学辉一听是冯遇良动的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问：“人呢？”

    年轻人答：“我让他到后院去看货了。”

    冯学辉招呼着：“四儿。”

    一位货运行的管事跑过来，“大少爷。”

    “拿五十块钱给刚才挨耳光的人，以我个人的名义。”

    “是。”四儿应声离开。

    在场人皆是一惊，老管家开口：“大少爷，您不必如此。”

    年轻人看冯学辉的眼神有了些变化，再开口态度也和缓了许多。

    “大少爷，规矩我懂，我们是与冯遇良老爷合作，好坏都是我们之间的牵扯，您这边只是走个货，万没有让您赔偿的道理。”

    “打了人自然要赔偿，叔父打的人，我这个做侄儿的来赔，天经地义，与生意无关。”冯学辉义正严辞。

    马老二只觉面上难堪，低声吩咐手下几句，那手下点头，悄悄离开。

    古桥街集市上，冯学章在前面跑，冯遇良手里拿着一堆吃剩的零食，在后面追。

    “章儿啊，你慢点跑，人多，再摔着咯。”冯遇良气喘吁吁。

    冯学章在一个卖糖人儿的摊儿前停下，回过头冲着冯遇良喊：“爹，我要这个。”

    冯遇良也不犹豫，说：“买，买。”

    冯学章拿着糖人儿舔了几口，又瞧到另一处卖风筝的，丢下糖人儿横冲直撞地就往那儿跑，拦路撞在一位驮着孩子在肩上的男人身上。男人险些被绊倒，慌乱之际一手拉住冯学章，一手拽住自己孩子的脚。

    冯遇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都要跳出来了，手里的东西一扔，冲上去从男人手里抢过冯学章，破口大骂：“你怎么看路的！不长眼睛啊！”

    男人肩上的小孩子开口：“伯伯，是这个小弟弟自己冲过来的。”

    冯遇良气结，冯学章却丝毫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拉着冯遇良的手摇来摇去。

    “爹，爹，我也要骑大马，我也要骑大马。”

    冯遇良戾气全消，一副笑脸蹲了下来，“好，爹给章儿骑大马。”

    冯遇良扶着冯学章往肩膀上跨，冯学章太矮，折腾半天没上去，冯遇良也没有怨言，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方便冯学章行动。

    这时，马老二吩咐的手下找过来，见冯遇良被冯学章折腾的一身狼狈。

    “冯老爷，马老板喊您回去呢。”

    冯遇良一抬头，问：“怎么了？”

    冯学章差点迈上去的腿又掉了下来，哼哼唧唧地闹：“爹，骑大马，骑大马。”

    冯遇良又赶紧把头低下，吆喝着：“还不帮忙？愣什么呢！”

    “哦哦。”

    手下反应过来，抱起学章少爷跨坐在冯遇良的脖子上。

    冯学章兴奋地叫着：“驾！驾！”

    冯遇良就配合着小跑起来，手下只得跟上。

    手下说：“冯家大少爷来了，好像认识那个老管家，还给了他们钱。”

    冯遇良神情一凛，动作慢下来。

    冯学章不高兴，用力敲着冯遇良的脑袋，喊着“驾！马儿快跑！驾！”

    冯遇良迅速换上一张笑脸，小碎步跑起来，嘴里配合念叨“嘎噔，嘎噔，嘎噔～”

    冯遇良要往回走，冯学章不愿意，手下只得跟在后面，陪他们绕了半个古桥街。

    冯遇良几人终于回到货运行，冯遇良在货运行门口才把冯学章放下来，手下提前进屋报备。

    冯学辉在和老管家说话，马老二瞥了一眼门口，低声训斥手下：“怎么这么久！”

    手下无奈道：“小少爷不肯回。”

    这时，冯遇良沉着脸走了进来，假装不知道冯学辉在，端着老爷的架子，冲着马老二大喊：“马老二你这小兔崽子，在这儿嚷嚷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