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那个一直被白色塑料帷幕包裹的进展缓慢的装修现场。

    真是天大的耻辱！他感到无地自容！就像一个警察发现贼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他的家里搬了个精光，那种想要自裁的耻辱。

    艾德加挂断电话，飞车赶去，把车直接停在“梦真”的斜对面。

    “这不可能！”

    艾德加慢慢关上车门，目瞪口呆地抬头一栋如同天外飞来的十层高的漂亮建筑。与“梦真”相比，它就像一个高贵的独角兽。他慢慢地靠近它，就像靠近一头沉睡的巨兽，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把它吵醒。

    他可以肯定昨天下班时，这栋楼还只有七层。至少他的印象是这样。现在它不但在一夜间完成了外装，而且凭空增高了三层。

    杜拉斯的巨兽叫做“蝶舞基因医疗美容中心”。抬头仰望着这个对手，艾德加的心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绝望。“梦真”绝对无法跟这个横空出世的强大对手相竞争。

    粗略估计，“蝶舞”的营业面积至少有三万六千平米。这是一座蓝色玻璃帷幕，银色金属型材装饰的五层楼房。它的外观设计绝对称得上世界一流水准。外墙上粗细不一，或交叉或相隔的银色线条之间镶嵌着被切割成不同形状的深浅不同的蓝色玻璃，拼贴出有节奏如同海浪般的抽象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这座蓝色宫殿流光溢彩，精致华美。那些在蓝色玻璃帷幕内若隐若现的定制灯具提升了建筑的品位，画龙点睛的绿植装饰为它增添了活力。大厅内，一盏直径近两米的大型水晶球灯从玻璃吊顶悬垂下来，将千万粒璀璨的闪光投射到八根水晶玻璃柱、彩色镜面玻璃隔屏和金色拼花地板上，把通透舒朗的大厅装点得珠光宝气，晶莹剔透，恍若天宫。

    他想起了罗律师的建议——找杜拉斯谈谈。现在他明白了，这是让“梦真”存活的唯一希望！

    连续打了三遍，杜拉斯的电话无人接听。

    艾德加焦急地留言说：“杜小姐，我是艾德加，我想跟你见面谈谈关于‘梦真’的事。‘梦真’是我的希望，是我的一切，我不会看着它倒下去！”

    整个上午，他没有收到杜拉斯的任何消息。

    艾德加失魂落魄地望着对面的“蝶舞”，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

    望着“蝶舞”美容院，他的心里对杜拉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这个女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听凭他指使吩咐的下属。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型美容院的老板。更令他心悸的是在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神秘强大的支持者。他们对他和“梦真”了若指掌，而敌人对他而言却神秘莫测，前途扑朔迷离。

    Kit已经设法进入“蝶舞”，并发回了照片。虽看不到“蝶舞”美容院内的设备和仪器，单单从内部装潢来看，已经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店内五层的装潢风格分别是精致风格、东南亚风格、日式风格、新中式风格和欧式古典风格，各个都美轮美奂。

    “梦真”没有胜算！这句话不自觉地一遍遍地涌入他的大脑。

    他的心渐渐沉到冰海之底。他简直不敢相信，现在唯一可以依仗的居然是达拉斯的怜悯。他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他的大脑里满满的，腾不出空间去想。

    下午快要过完，艾德加收到了达拉斯的回复：“艾总，我已经警告过你，‘梦真’没有胜算。如果你执意要参与竞争，我也只能对你说抱歉！”

    这个态度生硬，语气跋扈的短信令他感到羞愧，也激怒了他。杜拉斯的威胁在情理上站不住脚，在道义上更应该受到谴责。如果他被她的气焰吓倒，就是向这个小偷、叛徒认输。他绝对不能让这个可耻的女人恬不知耻地把他踩在脚下！他要向“蝶舞”发起斗争！竭尽全力为“梦真”赢得一片立足之地！即便不能成功，他也要陪着他的“梦真”，就像刑天一样，死得惊天动地。

    他想到这里，一股悲壮的英雄之气在胸间升腾壮大。他感到自己又站起来了。

    艾德加亲眼目睹了“蝶舞”如何化茧成蝶，一夜成名。就像那栋蓝色玻璃帷幕建筑一样，“蝶舞”的广告一夜之间布满全城。

    第十一天清晨开车去往金砖街的路上，他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扑面而来的无不是“蝶舞”的广告。走进金砖街，他远远地看见“蝶舞”的门前排着足有一里远长队。“蝶舞”免费体验活动的消息他已经提前知道，但是它竟然引起了体验者如此大的兴趣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望着对面的长龙，再回头看看梦真店门前摆放的“所有项目一律五折”的告示牌，他心里很清楚，头天晚上他和高新聘任的店长金秋月开会讨论的的销售策略全部泡汤。

    下午两点前，三名他派到“蝶舞”参加体验的实习生相继返回。他听着她们的汇报，却感觉这几个人是杜拉斯花钱派来向他做宣传的业务员。

    阿花有点缺心眼。她满脸憧憬地说：“哇！他们的修复蛋白激生SPA简直太神奇了！我感觉不光是皮肤好像被激活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舒服。”

    从阿娇和阿芬的表情看，她们应该也十分赞成，但是阿花的夸奖实在是太露骨，阿芬忍不住轻轻地拉了她一把，哼了一句说：“也没有那么好啦！只是他们的修复膜，他们叫‘DNA修复皮肤’的技术比我们要在睡眠舱里睡几天要稍微先进一点。”

    艾德加心里清楚，“蝶舞”使用的修复膜中涉及的基因修复技术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份专利技术证书的内容。他对杜拉斯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突破既感到羡慕，更觉得害怕。她现在已经在这个行业里登上了可以“一览众山小”的高度。

    阿娇比较老实，她向艾德加如实地汇报了她探听到的消息。

    “艾总，‘蝶舞’有两项技术非常先进，据说达到世界领先水平。一项是DNA序列记忆性自造修复技术在美容业的实际应用。另一项就是阿花说的那个SPA，实际上用的是光分解酵素激发技术。这些技术在国外都没有实际应用呢！我听说在国外想要做这样的一次体验，至少要花几万美元，但是在‘蝶舞’的市场报价也只有一千元一次。这一周他们所有的项目全部免费体验。接下来的一个月，这两个项目的优惠体验价只需要每项三百块，还赠积分。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这些情况他已经从其他的渠道都知道了，但是再次听到心里依然感到惊惧。“梦真”的DNA修复液透皮修复技术曾经是最先进的基因美容技术，他们曾经最高的收费将近一万元。完成一次彻底的修复液渗透过程，客户至少需要在睡眠舱中浸泡七十二个小时。按照正常收费，顾客一次需要支付不少于三万元。杜拉斯背叛的消息传开后，“梦真”的经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得不采取一切手段留住老顾客，吸引新顾客。在今天之前，如果“梦真”打出“半价酬宾”的广告，一定会引起轰动。但是一夜之间，“梦真”变成了“昨日黄花”。最可怕的是，现在“梦真”的美容项目即便是一折酬宾都比“蝶舞”的正常收费还要贵。他也一直在问阿娇的那个问题：“杜拉斯是怎么做到的？‘蝶舞’的经营难道不需要成本吗？”

    他不相信“蝶舞”不需要成本。单说那栋楼的租金、水电费，加上人员工资和税金就要至少比“梦真”多十倍，更不用说技术成本、材料成本、融资成本和宣传成本了。他猜测杜拉斯是赔本跟他打“闪电战”，想要在最短的时间把“梦真”挤垮，然后她就可以“独霸天下“。他决心不让她的诡计得逞，誓打“坚守战”。他相信只要他坚持和杜拉斯拼下去，“梦真”最终会争得自己的一方天地。

    压着“蝶舞”打！“蝶舞”免费七天，“梦真”免费十天！“蝶舞”三折酬宾，“梦真”成本价挖墙脚！艾德加决定不遗余力地跟杜拉斯血拼价格。

    但是结果差强人意！“梦真”十天免费体验期间，每天到店的顾客数量也只有“蝶舞”的十分之一左右。这十天免费体验的结果可以用一句话总结——赔本赚吆喝，但是“梦真”不是为它自己，而是替它的竞争对手“蝶舞”赚吆喝。一些人在“梦真”做了免费体验以后，直接变成了“蝶舞”死心塌地的拥趸。

    很快局面进一步朝着让艾德加焦虑的方向发展，“梦真”的老客户和工作人员开始流失。邓姐和阿英先提出辞职，其他人也向金秋月表达了担忧。金秋月向他汇报了情况，并提出建议，一边稳定人心，一边几管齐下招聘新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半个月之后，Kit为艾德加带来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把他残存的一丝侥幸彻底摧毁了。

    “蝶舞”将要同国内数十家著名的的美容连锁机构合作，与他们共享技术成果，成立以“蝶舞”为母商标的基因医疗美容集团。如果杜拉斯的计划实现，“蝶舞”美容集团将成为全球最具增长潜力的美容机构。

    三天后的《金砖商报》上的一条新闻证实了Kit所提供消息的真实性。这则新闻的最后一句话把艾德加警醒，让他明白他和杜拉斯已经完全不在一个竞争级别上。那句话是：“杜总透露这次同业合作只是‘蝶舞’的一次振翅，接下来的两个月‘蝶舞’才将真正展翅高飞。”艾德加感觉在杜拉斯驾驶的“蝶舞”这辆滚滚向前的高速列车前面，他的“梦真”简直就像那只举着双臂发出威胁的可笑的螳螂。

    同“蝶舞”竞争的第一个月结束前，艾德加不得不委托中介机构登出“梦真”三个店同时转让的信息。金钻街和金波花苑两个分店生不逢时，开业不久就遇到了“蝶舞”全方位推广攻势的围追堵截，经营不到一个月就因为没有客源入不敷出而被迫关门。

    第一个月结束，“梦真”亏损了将近二百万。他不得不暂停了“梦真”基因化妆品的资金投入。他心里清楚再起启动这个项目可能遥遥无期。

    果真如杜拉斯透露的消息那样，“蝶舞”系列基因化妆品开始在国内各大媒体、互联网和移动网络上铺天盖地做起了销售前预热广告。产品代言人是炙手可热的国际著名模特、演员、歌手朵儿薇拉。广告中薇拉逼人的美丽和玲珑的身材让每个爱美人士为之神往。她玉唇轻启说出的那句广告词同她一样诱惑人心——“轻盈化蝶，舞动梦想！”。

    在第二个月结束之前，艾德加已经感到绝望。他接待了数十位“梦真”的意向购买者，但是出手的可能性却越来越小，因为在短短一个月，“梦真”三个店的出价就从月初的两千万跌到了月末的八百万不到。

    第二个月结束时，“梦真”总共亏损了将近五百万。艾德加走投无路。

    第三个月，“蝶舞”那边再一次传来消息，“蝶舞”生命信息科学医院即将挂牌，但是更加惊人的消息是一个九十岁的男子唐麦克将在“蝶舞”生命医院接受世界上首例人类基因全面修复动力源植入手术。这次手术除了进行全身细胞活化物理治疗外，还将在他血液内注入DNA自动编码修正液，简称AEA。届时将有全球一百四十多个国家的新闻媒体现场直播这次生命科学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件，因为这次手术将彻底改变人类生命时光不可逆转的宿命。各家媒体还将持续报道麦克返老还童的最新消息。这个消息发到互联网上，立刻引起了全球的强烈关注。

    第三个月尚未结束，“梦真”易主。一个神秘买家给出了一千万的报价，要求获得包括三个店的经营权和“梦真”商标的所有权的整体让渡。而五个月前，第三方评估公司对“梦真”做出的市场综合评估价值是八千万，然而这一千万的出价已经是当前所有出价中的最高价了。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艾德加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讨价还价，谈判周旋的资格。他欲哭无泪。

    一个小时前，艾德加在同买主代表签订了出让合同。很快，一千万到帐，他带着小小一箱私人物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梦真”，那个他曾经梦想着能够成就大业，为他开创新生活的地方。梦真，梦真，梦想成真！对他来说，那些梦想可能永远只是梦想，永远都成不了真。

    走到这个熟悉的十字路口，艾德加再也忍不住要回头再看一眼“梦真”的冲动。他慢慢地转过身，朝东望去。金砖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人潮如织。人们面带微笑，看起来每个人都很快乐。情侣们相互依偎，呢喃轻语，毫不避讳地展示幸福。三楼之上，他和米露还在电子广告屏上一遍遍地不知羞耻地表演着自信和幸福。他顾不得别人的眼神，任凭眼泪从眼中喷涌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站在楼下，他抬头仰望着十八层右侧隐约可见的挂着粉红色窗帘的窗户。那是他们的卧室，但是很快就不是了。他的脑子里突然跳进了一个词——地狱。也许当地人说得有道理，有些东西不可以完全不信。现在就连这个“地狱”也快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