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萨博大概是死了。

    现在这条狗的半个身躯都被冲击钻挤扁，头部和胸腔全毁。它的生物脑既然不在腹部，那么很大概率就处于这两处位置。

    那张深藏于狗头中的人脸未必就是巴萨博真正的脸，但它的义体空间总共就只有那么点大，一个完整的人脑很难藏到其他地方。

    高文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狗型义体，失血过多显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对着那个无名的赛博工人，喃喃自语：“老兄，现在应该算是我帮你报仇了吧，下去之后你高低得好好感谢我……”

    话还没说完，高文就觉得自己的嘴巴似乎还在动，也似乎没有在动，眼前有些黑。他似乎听到了那只老狮子的怒吼，又似乎看到了什么虚幻的玩意。

    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受重伤，后知后觉的用机械手盖住被划烂的腹部。他指尖感受到一种湿润，腻滑的触感，低下头，蓝色的鲜血还在从指缝间冒出，捂也捂不住。

    不知为何，高文的脑子忽然蹦出一个怪异且与当下完全没有关系的念头：“蓝色的血液啊，这里面结合氧气的元素难道是铜吗……”

    “吼——该死的小子！”

    辛巴克看得目呲欲裂，直接从观众台上跳了下来。

    他一直在聚精会神的关注这场战斗，看到高文将巴萨博给顶飞出去的时候，他以为这就是高文能做到的极限了；当巴萨博被勾起怒火，露出人脸并以武者身份堂堂正正的向高文发起挑战时，他也略微有点担心，这条精神暴躁的小狗会不会失手把高文当场弄死。

    这样好的天赋要是没了，也怪可惜的。

    但辛巴克万万没想到，战斗竟会以这种离奇的形式结束，自己那不成才的徒弟居然会死于一个习武没几年的小子之手。

    他虽对高文抱有不少期待，但高文还没加入绿林、没有受洗，只是个外人；巴萨博则是他的亲传弟子，而且还是与他一起分享“暴力”的兄弟。

    谁更重要，一目了然。

    辛巴克稳稳落地，闪电般扑向高文，浑厚的狮爪一巴掌扇过去。

    然而高文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一具站立的尸体，一动不动。

    基准人的生命力远比智人要顽强得多，没这么容易死。但是高文身上的重伤、大失血，再加上战斗结束一直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让他再也坚持不住。高文的义体锁定了关节，将他的身体架起来，站着昏了过去。

    “给老子偿命！”

    爱徒的死亡令辛巴克愤怒无比，狮爪就像炮弹一样飞出去，蕴含的动能足以将任何阻挡的东西击碎。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老三，住手。”

    “嘭——”

    狮掌以一个精妙无比的技巧硬生生转向，拍在高文身旁的赛博工人尸身上。强而有力的一击像穿透幻影那般轻松击碎尸体，将上半身打成一团飞溅的血花，然后才重重砸在地板上并留下一个深邃掌印。

    辛巴克回头，这声音是从角斗坑观众台的一个喇叭上传出的。观众台上看热闹的几个绿林顿时散开，在了喇叭周围清出一片空地，谁都不肯靠近那个发声的装置。

    辛巴克喷着粗气，压下自己的狂怒：“二哥，你想干什么？这小子杀了我的徒弟，我要让他偿命！”

    “你这句话从逻辑和利益上不成立。首先，‘杀人偿命’属于旧时代的遗蜕，连老爷们都摒弃了这些垃圾，难道我等绿林男儿就要把它捧起来当宝贝吗？”

    那个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慵懒，继续说：“从利益的角度上，小巴萨博已经死了，你再拍死一个也没法让它复活，还白白浪费了一块可造之材。等我过来，让我看看小巴萨博还有没有救。”

    辛巴克虽心有不满，也没有继续反驳。他不怎么认可这番说辞，很想一巴掌锤烂高文给爱徒报仇，但对方的面子太大折不得——那家伙分明是在向他讨要这个该死的小子！

    过了一会儿，走道传来一阵声响，宛如无数条虫腿相互摩擦碰撞。一个披上猩红长袍的“怪物”从黑暗中漫步走出。

    来者的义体与人型相差甚远，倒是可以与某些艺术作品中带着昆虫、软体动物元素的异形联系起来，而且在不断扭曲变形，仿佛一大团活化的尖锐机械零件。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形象比这更猎奇的义体了。

    附近的绿林们再次后退，不少人甚至直接转身离开，留下来的也大多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来者没有管这些小角色的态度，依靠身下的几十条扭动的机械触须“走”到观众台上，轻轻跃入深坑。

    TA发出声音，腔调依然慵懒：“老三，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先别急。小巴萨博呢？让我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哼！”

    辛巴克鼻腔喷出一串烟圈，将位置让出来。

    TA的猩红长袍下弹出几条机械触手，围着被压成狗饼的巴萨博转了几圈，又在被碾成肉泥的工人尸体上戳了几下，啧啧称奇：“小巴萨博居然是被一个死人杀的，这个死人又是巴萨博自己杀的，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然后，TA机械触手末端弹出各种器械，将巴萨博的残躯举起来观察了片刻，开始拆解。

    机械触手拆解非常高效，绕着结构转一圈，那里就像被高周波刃划过一样轻巧地断裂。犬型义体很快被大卸八块，机械触手从挤扁的半个胸腔中，挖出一颗封装在半透明柔性容器里的紫红色大脑。

    这就是巴萨博的生物脑。

    它浸泡在容器液体中，泛着金属光泽度紫红色表面有许多沟壑，布满无数细小回路。

    TA把玩着严重变形的容器，机械触须刺穿容器表面探查大脑的状况，片刻后淡淡的说：“小巴萨博命很大，脑子伤的不太严重，还能救回来。缺失的一部分脑组织我也能重新再生，但是外功不可避免的会退步。”

    “那就好……”

    听到这话，辛巴克松了一口气。

    论生物改造与医疗上的造诣，绿林里没有任何人比这位山寨二当家更权威。既然已经做出保证，那就是没有危险了。至于后遗症什么的不算大问题，只要人还活着，总能找到办法去治好的。

    “然后……是这个小子了。”

    TA将站着昏迷过去的高文拎起来，晃了晃。

    “这小子同样很有意思，刚才我看了他和小巴萨博的对战录像，战斗的时候俨然有一种艺术感呢！这份天赋也不能埋没了，无论是开发出来还是摘取颞叶做成湿件，都大有可为。”

    “你想带他走？”辛巴克狮眼直勾勾瞪着眼前的怪物，“我差点就失去了我的徒弟！你这么轻巧的就从我手上弄走，不行！”

    “哈——我知道，要加钱不是嘛？”

    TA的义体中传出一阵笑声，“亲兄弟，明算账。这次治小巴萨博我就不收费了，之前帮过你的那次人情也拿来抵现在的债，如何？”

    辛巴克寸步不退：“不成，你我的情谊，哪里是这么随随便便作价的玩意？”

    “好吧，再加一点，5个T的旧时代动物纪录片，我知道你就好这口。”

    “这……”

    “10个T，再多就没有了。”TA伸出两条触手，很拟人的模仿“耸肩”动作表示无奈，“你瞧瞧这现在哪有这种东西呀？这都是旧时代博物馆里扒出来的，你嫌少我还嫌少呢。”

    “成交！”

    辛巴克点点头，看着高文的目光很复杂：“真是便宜这小子了，受洗之后，我们山寨里又要多出一个好手哩！”

    “放心吧老三，我肯定会用心调教这个小子的！”TA用一只触手比了个大拇哥：“洗完之后就都是兄弟，兄弟间一点小摩擦，道个歉就过去了！”

    说罢，这团机械触手怪夹起高文和巴萨博的生物脑，离开这片浸满鲜血的角斗深坑。

    辛巴克黯然看着远去的身影，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