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拉莫斯走上前，仔细打量着高文的眼睛。

    那双原本不见一丝光采的眼里，充满了浓浓的癫狂。

    “高文，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钨拉莫斯轻轻问道。

    高文缓缓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疯癫的笑容：“我感觉……很好！真是从来没这么好过!”

    话音刚落，高文——伊安——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仿佛问的这个问题极其荒谬。

    那番狂笑让钨拉莫斯也禁不住愣住了一瞬。

    他伸出触手用力握住高文的肩膀，近距离端详高文。他的十几只义眼里好像闪烁着千万道光。

    “你说，要是让你的身体分裂成上百个碎片，那会是什么感觉？”

    高文的笑容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

    他歪着头，在努力理解钨拉莫斯这番话的含义。随后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像花朵盛开般一点点上翘。蓝色的血珠顺着嘴唇往下淌，流满了下巴和脖颈。

    “嘿嘿嘿……哈哈哈哈！”高文几乎要把嘴角咧到耳朵根，“我的身体被分裂成碎片，你问我那会是什么感觉？有点疼、有点麻、说不定还会有点痒？哈哈……假如我的手脚躯干心肝脾肺肾大脑小脑被分开来然后各自行动，嘶————”

    他最后忍不住再度地笑起来：“那一定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钨拉莫斯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填满了整间洗礼室。

    “好徒儿！好徒儿！为师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天赋，几乎一句话就道破了‘偃师’的真谛！”钨拉莫斯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欣慰”和“惊喜”，“那就让为师来瞧瞧，现在你的心理究竟进入了哪一步。”

    说罢，他的“内力”顺着高文后脑勺上插着的线路，侵入高文的脑机芯片。

    一个程序随即被安装在高文的系统里。

    “徒儿，开始做这些题目，为师要看你的结果！”

    钨拉莫斯嘱咐道，然后破解高文脑机芯片中的安全程序。几根紧贴在高文头皮上的触手，也定向产生按某种频率变化的磁力。这些作用最终让高文大脑颞叶内侧的一部分区域发生变化，神经活动被压制

    被压制的区域，是人脑中一块称为“海马区”的地方。而海马区的作用之一，则是将短期记忆储存成长期记忆。

    高文闭上眼睛，开始应付弹在自己眼前的一道道题目。

    这些题目总数非常多，大约有几十万道，被随机抽取出一部分呈现在他面前。题目全部是采用第一人称的方式，来陈述测试者可能具有的某种信念或态度。

    总体来说这些题目填写起来非常简单直观，含义也很容易理解。

    例如第五条：我的思维倾向于破碎。

    第三十条：我无需评估所有的事实就能得出结论。

    第三十七条：为了保护我自己，我保持警觉。

    等等。

    这些题目的用意是准确地测试检测出不同的心理特征，包括控制欲、妄想倾向、情绪敏感度等。类似的心理自检程序对“内功修习者”来说十分重要，其中最为流行的则是一款被称为“五停心观”的程序。

    修习赛博内功，并不是简单地学习骇客技术。内功的真谛，是用生物脑的数学优势去对抗图灵计算机。

    再加上内功必须得开发“索绪尔神域”，让大脑将“输出代码”变成一种本能，因此他们必须对自己的神经网络动手。

    而神经网络的变化又与人的思维、心理息息相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造成人格的变化。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越练越歪（虽然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就必然会出现精神问题），内功修习者便会使用心理自检程序对自己进行快速检测。

    心理自检程序的根本原理，是用一系列题目对人脑的高级功能区提问，从而较为准确地建立人格心理模型。为了避免无意识的“背答案”情况出现，在做题的同时还得压制海马区，确保对测试者来说每一次的提问都是新问题。

    这套方法也被钨拉莫斯采纳，加入到极道共识疗法套餐当中。他通过这些题目反馈的结果，才能准确评判受洗者的心理状态，更好地“加大药量”。

    顺带一提，他采用的这套题目原型，来源于旧时代著名的“达沃斯认知偏差评定表”。那是用于精神分裂患者、尤其是妄想症患者的认知偏差评定。

    不多时，高文把给出的几百道题目都给刷完了——这个过程相当快，因为是直接将题目信息投射到他的思维中，他只需要做出第一反应的回答就好。而且因为海马体被压制的原因，他也丝毫不觉得不耐烦。

    自评表的答案经过多种公式处理，最终呈现到钨拉莫斯面前。

    他看着结果笑的合不拢嘴，恨不得在高文脸上“叭”地亲一口。

    真是捡到宝了啊！

    分离性神经症状障碍倾向——天生就是做偃师的好料子！

    “你们看到了吗？小高文真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钨拉莫斯的脖颈这回扭曲了足足一百八十度：“老子这一身的衣钵有望传承下去啦！哈哈……我的这个徒弟，天赋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山寨里头那些兄弟，也没有我徒弟这样是个当偃师的苗子！呜呜……得罪你们说，我老疯医这十几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着先年，‘六龙’的那使臣都想往我这塞个挂名弟子，我自己觉得这身本事最终要与个英雄，今日果然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哭一边笑，脑袋都要冒出青烟，发出的声音就像有十几个不同的人在比谁嚷嚷的大。他的触手也在胡乱挥舞，发泄心中的快乐。

    等钨拉莫斯报完了喜，发完了癫，终于冷静下来之后，重新看向了高文。

    “徒儿啊——你可真是为师的福星啊！”

    他换上了一副极为……肉麻的口吻，噼里啪啦把高文身上的束缚统统解除。

    然后钨拉莫斯大声宣布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座的亲传弟子了！而且你既然已经受洗、证明了自己的忠心，那么从此以后，你便成为成为布沙克山寨的正式一员。”

    高文的义体终于能活动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扭了扭脖子，脸上挂着的癫笑渐渐褪去。

    他跪拜在钨拉莫斯面前，道：“师傅，弟子由衷感激您的慈悲，愿意收留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弟子此生此世定当追随您左右；弟子也感激山寨愿意接纳我这个外人，我定然不负众望，为山寨的兴旺出一份力!”

    钨拉莫斯满意地笑了，亲手将高文从地上扶起。他感到一股热流在心头升腾。

    第一次，为山寨寻得一个棒小伙，还得到了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好苗子，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的喜悦。

    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嘻嘻嘻嘻嘻嘻嘻……“

    他有忍不住癫笑起来，随后理了理满脑袋乱舞的触手，对高文说：“徒儿，为师问你，你之前的习武经历、武功进度都是什么样的？都如实说来。”

    “回师傅的话，弟子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介到城市里讨生活的盲流，在地下黑拳打比赛，后来加入一家名为‘碳素合金钢’的武馆习武，已有三年之久，目前掌握的战斗算法……只有机甲钢拳一门拳术。”

    “嗯……你和小巴萨博战斗的录像我也看了，虽然你连机甲钢拳最著名的三记杀招——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都没完全掌握，但是你的基础打的还算牢固，也多有临场应变之智，不过嘛……”

    钨拉莫斯漫不经心地询问高文：“你是怎么运用那个尸体击败小巴萨博的？我在虚拟世界里也没有完全摸清你的这项本事，徒儿啊，你可真是给为师出了个好大的难题呢！”

    高文垂下头，似乎在酝酿该怎么回答。

    片刻后他答道：

    “师傅果然眼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弟子有些特殊的本事。实际上，这个本事大概算是弟子的一种天赋——在触摸到任何物体之时，弟子都能迅速弄清其内在的质地结构，以及如何运用得迅速而精准。

    不过……这个感觉的细节实在神秘，它只能在关键时刻自然而然的发作，平日里想要主动驾驭却也不太顺从。

    师傅要是想进行任何实验，徒儿也都愿意配合。”

    钨拉莫斯仔细观察高文的面部表情，笑道：“有趣，天生的直觉吗？其实你这种天赋也能算作一门武功。你可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被称为‘破械术’的武学？”

    “弟子不知。”高文很诚实地摇摇头。

    “破械术，是一种施展条件极为苛刻的武学。它可以通过定点的寸劲击打，精准的击破对方武器或义体的弱点，甚至能精确到某一个单独零件。它苛刻到要求一个武者必须依靠触觉与听劲察觉机械运转，而且必须具备巨量的工程学知识与维修经验去反推机械结构。据说二百年前，武祖将其称为‘赛博分筋错骨手’。但是这门武学性价比极低，你有这种天赋，倒是省了许多苦修功夫哩！”

    钨拉莫斯继续说：“接下来，我这里有一门叫‘偃术’的绝世武学，不知你想不想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