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

第八章 梦魇

    “嗯。”佩仪没去管那几个铜钱,却看着那碗汤,“劳烦你了,我的醒酒汤一向只有小叶子操心的。”

    她抬眼盯着黄霓裳,那眼神不咄咄逼人,也不来势汹汹,但却着实让人感到害怕。

    黄霓裳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我本是不知道的,只不过今天无意间揭了盖子,才听小叶子说是给姑娘熬的,以前常在家替我爹熬,所以味道很熟悉。我见小叶子忙不过来,心想既要上来给你送银子,不如一并给你带了上来,也不烦他再跑一趟......”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佩仪静静听她讲完,片刻之后,方才说道:“不打紧,我夜里出去喝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她拉过汤碗,用勺子搅着汤水,浅浅笑意浮在脸上,令人辨不出她此刻所思。

    “姑娘,她们说你的那些事儿我一概不听信的,姑娘若是夜里喜欢出去喝酒,那便喝了,早晨要醒酒汤,那我便顺路替姑娘送来,至于姑娘去了哪里,与什么人喝了酒,霓裳都无权过问。”她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佩仪,并不会像下人那样埋着头回话。

    佩仪抬起勺子,喝了一口,“加了醋的确是好喝些。”她轻轻咂了咂嘴,又把碗推开。

    “嗯...那姑娘好生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黄霓裳站起身来,攥着布袋,提着盒子准备离开。

    佩仪发现她眼睛扫过那盘马蹄糕的时候,多瞥了一眼,虽收得极快,可还是被佩仪瞧见了。

    “那个......”佩仪叫住她,但却一时忘了她的名字,“嗯......黄姑娘,能烦你帮我个忙吗?”

    “姑娘请讲。”

    “小叶子方才送了些马蹄糕来,可我这会儿吃不下东西,摆在这里给他瞧见了再以为我不爱吃,恐伤了他的心,你能替我吃吗?”不知是否因为身子不舒服,佩仪此刻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如柔水一般。

    黄霓裳愣了愣,才慌忙答话,“姑娘若眼下不想吃,我可以帮你拿去后厨温着,你一会儿想吃了再送上来。”

    “小叶子就在后厨呢,端着去他肯定能瞧见。你拿去吧,我要想吃了,再让后厨做便是。”佩仪说了这么多话,胃里的恶心都快止不住了,她重新撑上头,只想快点打发了黄霓裳走,好安静休息会儿。

    黄霓裳犹豫了一下,然后欠身行礼,“谢佩仪姑娘。”她提过盒子来装了那盘马蹄糕,转身走出门,关门之际,又再行了个礼。

    佩仪身上酸痛得厉害,又乏得很,索性躺上床去,打算再接着睡一觉。她躺在服帖的软垫上,紧紧裹着绒被,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深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一扇门外,那扇门精雕细琢,色彩恢弘,两条金云祥龙盘在柱子上,如此熟悉,但偏又想不起来。

    佩仪推门进去,忽地一簇火焰冲来,险些燎了她的脸,放眼四望,屋内焮天铄地,不可开交。佩仪转身想跑出,但门却紧紧闭着,无路可逃。火越燃越旺,热得佩仪难以呼吸,头痛欲裂。

    “你回来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佩仪不知男人是谁、在哪儿,只知这声音如此熟悉,定陪伴了她许多年华。

    “你可知错?”那个男人又说。

    “女儿无错。”佩仪答道。她甚至不明这句话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但说完这句话,方知晓过来,是他。

    “无错?那你为何此刻过着这般日子?”

    “这般日子女儿过得好得很。”

    “是吗?那你又为何白日青天卧在床榻上无人问津?无父母兄弟,无闺中好友,无贴身亲信,无下人奴才,粗茶淡饭自食其力,你当真过得好吗?”

    “这一切的苦,女儿都受着,倒是您,您赢了吗?您赢了能臣近卿,赢了妻妾儿女,又当真赢了大义、赢了愧心吗?”佩仪一点也不让步。

    终于,熊熊大火中,他的面容清晰了起来,那亦慈爱亦狰狞、亦陌生亦熟悉的脸庞,一点、一点地靠近她。

    “医家!”一声叫喊惊醒了佩仪,她猛地从那梦中跳出来。

    熟悉的幔帘,熟悉的床顶,熟悉的内墙,一片薄纱半掩于她的面上,有人在搭着她的手,周围还站了几个人。

    待佩仪完全清开了眼睛,醒明了脑子,才发现,一位白胡子郎中正在给自己把脉,红娘立在一旁,手绢子捂着嘴,眉头皱起,紧张地看着郎中,床头站着的,是小叶子,手里捧了碗药,急得好似要哭出来。

    佩仪看不见那碗药,但苦味传进了鼻子,却不知为何,这苦药闻着倒舒服许多。

    “医家,我家姑娘究竟怎么样了啊?”红娘焦急地问。

    老郎中眼睛盯着床帘,两指有力地按在佩仪的脉搏上,思索片刻,缓缓起身,说道:“无碍,只是受了些凉,好生养着便可痊愈。”红娘松了口气,手拍着自己的胸口,郎中继续说,“只是,姑娘身子实在娇弱,日后要多加注意才好。”

    “是是是,一定一定,麻烦您了哎,您慢走。小叶子,快去送送医家!”红娘用她那洪亮的声音喊着。

    “静养,静养。”老郎中回头叮嘱道。

    “哦哦哦,是是是,我记住了。”红娘压下嗓子,手绢捂着嘴。

    小叶子领了郎中出去,红娘见佩仪醒了,快步赶过来给她掖掖被角。

    “你醒啦?哎哟可吓死我了。”

    “怎么了?”佩仪取下面纱,虚弱地问。她此刻口干舌燥,不太说得出话来。

    “小叶子来给你送吃食,敲半天门也不见应,大着胆子推门一瞧,见你在床上躺着,满脸烧得通红,又像是梦魇似的,吓着了,连滚带爬地跑来寻我,哎呀,我也给吓着了。”她在佩仪的床榻边坐下,端过那碗药来,喂佩仪喝上两口。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身子不好就仔细养着,别跑出去受了风再生病。”

    佩仪“嗯”了一声。

    “这几天你就好生在屋里休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吩咐小叶子给你弄去,我一会儿告诉他,让他专门伺候着你。”

    “不用了。”佩仪吞下一口接一口的药,好不容易找个空当插句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