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仪和小叶子从后门溜入，小叶子在前探头探脑轻手轻脚，犹像打探军情的间谍，但由于不熟练，因而略微显得有些笨拙，烧退后来精神的佩仪则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无半点偷摸之色。一路上楼，并未遇一人，拐过角就到佩仪的厢房了，小叶子微微吐气，抹抹胸口，庆幸没被红娘发现。

    “你在这儿干什么？”红娘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小叶子惊得一跳。

    佩仪在小叶子身后，还未过转角，再加上他侧身一掩，恰好被挡住了，红娘没看见。

    “红娘，小的去瞧瞧佩仪姑娘。”小叶子躬得身子几乎与地齐平，两只手远远地推出去，埋着头，赔着笑。

    “哦，那正好，我也瞧瞧去。”红娘转身，朝佩仪房门走去。

    小叶子一听，急了，一个箭步冲到红娘面前拦住，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个......那个......不劳您费神了，您既已交代给小的，那小的便不能再让您亲自去，什么事儿您一并告诉了我，我去给您办。”就这么两句话，竟说得他满头大汗，倒也不怪他，任这楼里的谁，在红娘面前掩谎都得是这幅样子。

    红娘不出意外地一撂手推开他，“我去瞧瞧还不行了？那佩仪是我花楼的招牌，伺候砸了当然有你好看的，但是也不碍着我多上上心啊，医家都说了，娇贵，那是多仔细捧着都不为过！”

    红娘勒他一眼，小叶子难再壮着胆子拦下了。

    “红娘。”佩仪从拐角走出，叫了一声。

    红娘不明所以地转头，接着尖声叫道：“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嘛？”她扭着弯步过来拉佩仪。

    “我好多了，下床走走。”

    “走也走了，现在能上床上躺着了吧？”红娘那两撇细眉本就因用的黛质地不好而粗淡不匀，此刻堆在一起，更难看了。

    “我出来正是想找你呢。”佩仪笑道。

    “找我？我不是在这儿吗？走，咱回屋说去。”红娘还是拽着佩仪的胳膊，硬要拖回房里去不可。

    佩仪只得随着她往回走，小叶子不敢吱声，默默地跟在后面。

    “我有一事想与红娘商量。”

    “你说。”

    “我从前便身子弱，病多，吃了再多药也不管用，郎中说，需有人专门照料着最好，红娘可否让小叶子以后都跟着我，照料日常？”佩仪的眼神射向红娘，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发令。

    红娘也是奇了怪了，怎就没法子拒绝这个姑娘提的要求呢？便是大户人家小姐，也不能顺成这样啊！平日里娇一点，使唤使唤人便罢了，白雇一个人服侍着她，这说出去以后花楼还怎么招人了？规矩都坏了！红娘一咬牙，决心不能惯着。

    “这个不......”

    慢着，这大小姐每月的那一舞，当真是值钱啊，那座无虚席的阵仗，她红娘开了十几年楼馆了也不见得有，这还每月一次，细算算，也不是赔本买卖，要是祖宗一不高兴了，拍屁股走人了，那想送人给她她都不稀得收呢！

    “这个不错，这...这个...是得有人照顾着。”红娘手绢没离开过额头，一直擦着汗，“那个，小叶子！”

    小叶子赶忙从后面钻出来，“哎！”

    “来来来，那个...你今后啊，就...就跟着姑娘...好生伺候吧。”这句话烫嘴似的，红娘呼哧了半天才吐出来，眼皮子飞眨着，睫毛都要扇掉了。

    “那楼里的事儿......”小叶子半推半就地问。

    红娘瞄一眼佩仪，佩仪正笑盈盈地盯着她。

    “楼里的事儿自然就不管了，听姑娘吩咐。”红娘似是决心洒脱一点，手一摆，脸别开到一边。

    “谢红娘。”“是！”

    “快去吧，把姑娘扶回房里去，别再把病翻起来了。我...我楼下还有活儿要忙呢，瞧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走了。”接着，摇着她的步子下楼去了。

    佩仪和小叶子回身偷笑，也回了厢房。

    房中漂浮着淡淡的沉香，那袖珍金雕莲花香炉一如既往摆在桌上，半开花瓣上筑着几只色彩斑斓的鹊儿，青白配着金，朱红两点缀于其间，喜态外露，珠光内掩，华贵而不声张，此刻正微微升着几缕轻烟。

    佩仪心情不错，病便也好得快些，烧热退去，身上松乏，不再难受得翻腾想吐。虽觉得好些了，但依然疲惫得很，却也不愿早早卧上榻去，窝在软垫绒被中被吸食力气，人绵塌塌的十有八九都是躺出来的。小叶子拿了一卷薄毯来，替佩仪披上，挡一挡风也是好的。

    佩仪斜倚窗栏，长发垂腰，身着藕荷纱裙，又裹墨绿薄毯，倒真像一朵出水芙蓉，婉立于西湖之上，迎浅拂夜风，婀娜柔媚。

    “我想吃马蹄糕。”她轻道。

    “是，我这就去让后厨给姑娘做。”小叶子躬身作揖，退出房去。

    佩仪的厢房位置极好，避开泊船的当口，视野开阔不说，即使是客流最繁杂的时候也不会过于嘈杂喧闹，此刻夜深人静，便更是清谧无人。佩仪一如往常，独自观赏着窗外湖景。

    “哐！”

    一声木头砸地的闷响扰乱了眼下意境，似是楼下街上传来的，但隐隐于暗中，分辨不清，放眼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佩仪先是警觉地靠后，将头从窗栏上移开来，但立刻又后悔了，如若真有人在下面窥探，如此举动便正是打草惊蛇。恰好，此时小叶子从厢房门进来，手里端着马蹄糕。

    “姑娘，糕还热着呢！”他高兴地说。

    佩仪脸色凝重，抬手在空中举着，示意他不要走近。小叶子不明所以，但是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声音大点儿，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叶子愣了两秒，高声喊道：“姑娘！糕还热着呢！您赶紧趁热吃吧！”

    “知道了。”佩仪也提高声音说了一句，然后又将头倚上窗栏，抬袖半遮住脸，眼睛飞快在黑暗中搜寻声音传来之处。

    小叶子举着盘子，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