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第17章 薨了

    文氏心中焦急,问道:“可去杜家布坊寻过?”

    叱罗协回禀道:“昨日吃过朝食后,公主曾说过要去杜家布坊,因大冢宰禁足,侍卫婢女皆不敢放行,公主便将自己锁于房内,到了昨日酉时,才发现人不见了,小人第一时间派人往西市杜家布坊寻,布坊中人却说这几日未曾见公主来过。”

    宇文护怒道:“这娇女,给宠惯坏了,这让我如何对得起宣猷!”

    文氏哭道:“萨保,现在勿说这气话,先寻回阿楚。”

    宇文护拍了拍文氏的后背,转向叱罗协道:“秋官府可派人前往千佛寺?”

    叱罗协躬身回禀道:“小司寇大人已调集人马,现在这个时辰……应已至千佛寺。”

    宇文护沉吟片刻,“候莫陈崇兄弟三人可有异动?”

    “未见有何异动。”叱罗协道:“大司徒往日里会隔三差五入宫面圣,可如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平时要谨小慎微得多。”

    宇文护嗤笑一声,“候莫陈崇还算没有老糊涂,杨忠呢?”

    叱罗协道:“据埋在随国公府内的眼线回报,那独孤信之女独孤伽罗根本就没把若干氏送去的信呈与随国公,而是自己偷偷回了封信,不过信内所说却不得而知。”

    “独孤伽罗颇有智慧,不会将夫婿的前途性命拿来赌气。”宇文护沉吟片刻,道:“你持我兵符,让尉迟纲领军驻扎城外,以防生变。再派人去同州,让尉迟迥整军听令。还有李昺,让他领二十四军留在宫中的宿卫,封锁全城,大索拓跋余孽。”

    叱罗协领命而去。

    此时,一个女婢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内庭,“公主找到了,公主找到了……”

    宇文护和文氏同时站起身,问道:“在何处?”

    那女婢回禀道:“已送回房,现在还未醒。”

    “走,去看看。”

    宇文护携文氏往宇文苌楚闺房疾步而去。

    晋国公府占地极大,宇文护和文氏行至宇文苌楚闺房时,府内医官已经替宇文苌楚望诊过。

    见宇文苌楚还在昏睡,文氏忧心不已,急问道:“阿楚病情如何?”

    医官神情愁苦,嗫嗫回禀道:“公主脉象紊乱,气血双亏,神智不清……唉,小人,小人医术不精,实难诊断是何病症。”

    宇文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对身边的侍者说:“你去告知太医令,让他将宫中太医全都叫过来。”说完,又问那女婢,“是何人找到阿楚?”

    女婢回禀道:“那人自称王统,尹总管将他拦在门房,正在那儿候着呢。”

    “王统?怎么又是他?”宇文护皱眉寻思,挥手跟那女婢道:“你去将他叫过来。”

    片刻后,府内侍卫头领尹元领着王统过来了,浑身上下但凡带尖儿的都卸了个干干净净。

    “你在何处找到阿楚?”宇文护审视着王统,似乎想在王统神情中找到蛛丝马迹。

    王统面色如常,应道:“小人在千佛寺找到公主。”

    “何时找到?”

    “大约昨夜子时。”

    “子时?你为何子时还会在千佛寺?”

    王统如实说道:“我在鬼市探得,长安城内少女被掳掠案与千佛寺有千丝万缕关系,报于秋官府,秋官府不予理会,只能自行前往查探。”

    宇文护心知秋官府不查,是自己暗中授意,可依然追问:“既然秋官府不予理会,你为何还要自行查探,多此一举?”

    “吾有一友,情同手足,与我探阴地时为尸蛊侵入体内,解尸蛊的药就在千佛寺,所以我必须要去千佛寺寻药。”

    宇文护哼哼笑道,“王统,小小马奴,也算是有情有义,我再问你,阿楚为何会在千佛寺,又为何会昏迷不醒?”

    王统也捋不清其中缘由。

    就在这时,宇文苌楚突然发出一阵呻吟,然后身体便如不受控一般,四肢痉挛,煞是骇人。

    文氏吓得面目失色,紧紧握住宇文护的手臂,“萨保,这是何故?”

    宇文护怒目圆睁,盯着医官大喝:“吾女为何如此!”

    医官吓得跪了下来。

    王统肃然道:“大冢宰,公主应是被那尸蛊侵入体内了!”

    “尸蛊?你如何能看出阿楚是被尸蛊侵体?”

    王统说道:“这尸蛊嗜血,侵入人体后以人血为食,还能引起人筋骨痉挛强直,吾兄被这尸蛊侵体后,每日四肢皆如公主刚才那般,有时甚至不受控地站起身行走,诡异非常。”

    宇文护眼中厉色愈盛,“这帮死性不改的余孽!”

    文氏着急宇文苌楚病情,问王统:“你可知如何驱这尸蛊。”

    “以红鸳敷体。”

    ~~

    天将明,雪乱舞。

    长安城内外皆是马嘶人沸,乱做一团。

    十二座城门紧闭,任何人没有大冢宰令符不许进出,一队队的府军宿卫在城中各个闾里大肆搜捕。

    不知今日又有多少人要血染白雪。

    质府。

    陈岺冒着大雪将甘浚之父女请到府中,为窦苟医治,途中还被府军宿卫拦下,盘问了许久才放行。

    可当甘浚之看到那两捆红鸳后,却感觉不对,最直观的区别可能是这批红鸳比以往接触过的,气味更浓烈,香味更妖冶,即便它们被制成了草药。

    “你这红鸳从何而来?”

    “这红鸳是鬼市一个药材铺老板采自阴地坟堆之上,不过……”陈岺也有些不确定,“那人管这叫鸳鸯花,不会不对吧?”

    甘浚之用手捻了捻被晒干的红鸳,“外观品相都一样,就是这味道……姑且一试吧。”

    甘浚之拿出金针,刺于窦苟穴位之上,所刺之处,必鼓囊囊地肿起一团,好似甘浚之在用金针驱赶那蛊虫,此等神技让陈岺和韦祺叹为观止。

    待窦苟全身上下刺满金针,再以用甘草水浸润的公鸳敷于全身。

    没用多久,窦苟躺在榻上一阵干呕,一只被养至鸡蛋大小的蛊虫从窦苟口中挣扎着爬出来。

    那尸蛊触到红鸳,立刻昏昏欲睡,释放出一股腥臭之味,与那红鸳上莫名而来的香味混做一处,居然爆出一股青烟。

    王浚之大惊,捂住口鼻大喊:“小心有毒!”

    青烟散去,没人出现中毒迹象,却见那尸蛊唧唧作响,挣扎了一下便死了。

    怪矣!

    他记得红鸳只驱蛊而不杀蛊,这是为何?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吩咐甘酿收拾好金针、药箱,王浚之心中暗自思忖,回去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这红鸳上的香气为何会与尸蛊发生这样的反应?

    尸蛊已去,窦苟慢慢恢复神智,唯有那红鸳的香味附在他身上,萦萦绕绕,挥之不去。

    这时,门房来报:“晋国公府来人,请甘神医前去,为富平公主驱蛊。”

    甘浚之听了微微一愣,似乎对宇文护的凶名有些担忧,可一时又不敢拒绝,心中踌躇。

    韦祺看在眼里,只好安慰道:“甘神医不必忧心,你能救苟,定也能救富平公主,如此大冢宰定不会为难于你。”

    陈岺也道:“应是如此,统刚刚将富平公主送回晋国公府,想必那公主也被这古怪虫子侵入体内。”

    甘浚之心下稍定,示意甘酿带上剩余的另一捆红鸳,登上晋国公府派来的马车。

    外面的风雪愈大,由城南至城北,花费不少时间,到晋国公府时,天已事蒙蒙亮。

    宇文苌楚的病情进展得比窦苟要快得多,甘浚之来到时,她已是奄奄一息。

    甘浚之父女拜见宇文护后,与王统点了点头,便为宇文苌楚把脉。

    看着甘浚之闭眼凝神把脉,文氏即心焦,却又不敢出言打扰,只好看向宇文护。

    宇文护出言问道:“吾女如何?”

    甘浚之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向宇文护躬身道:“大冢宰,公主的确是被那尸蛊侵体,可脉象之虚,前所未见……”说罢摇了摇头。

    宇文护狞着脸问:“可还有治?”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宇文护压住胸中郁闷,沉声道:“先治!”

    甘浚之看向自家女儿:“阿酿,将红鸳取出来。”

    甘酿从随身布袋中取出红鸳,一股浓烈妖冶的香味立即充斥房内,甚至通过窗缝弥漫出去。

    宇文护不喜这味道,问道:“这就是红鸳?”

    甘浚之见他脸色变得铁青,遂言:“大冢宰整夜担忧失眠,还请保重身体,先去歇息片刻。”说完,又朝旁人说道:“公主需净身驱蛊,也还请诸位回避。”

    文氏却道:“公主乃女儿之身……”

    甘浚之知道文氏担忧什么,指了指甘酿道:“王妃放心,取一布帘隔之,吾女为公主驱蛊,我在帘外指导一二。”

    文氏却有些拿捏不定,她和宇文护都是鲜卑人,于男女之防,可算是交际自由。可崔猷乃博陵崔氏,百年的汉人大族,于男女之防看得极重,文氏担忧男医女病,失了礼法。

    文氏看向宇文护,“萨保,崔氏……”可话刚出口,却发觉宇文护脸色极差,只得改口,“萨保不若先回房歇息,有我留在这里看阿楚,你勿忧。”

    宇文护的确已是难受至极,自从那古怪的香味出现,自己便心悸难忍,或是最近真的太过操劳了。

    听文氏如此一说,宇文护点了点头,由婢女侍卫护着,回房歇息。

    王统也退至门外。

    宇文苌楚的病情要比窦苟重了许多,看着宇文苌楚身上被数十金针驱赶虫蛊而形成的凸起,甘酿不禁头皮发麻,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即便甘酿尽得甘浚之真传,此时下针也犹豫了起来,大冬天里额头居然渗出来密密麻麻的汗珠。

    又过半个时辰,甘酿终于收针,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开始给宇文苌楚身上敷红鸳,“阿父,这尸花,竟全是雄花。”

    一语惊醒梦中人,甘浚之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帘子内的甘酿好奇问道:“阿父为何说怪不得。”

    甘浚之解释道:“红鸳属于异株单性花,雌花无味,而雄花却有极为浓烈的味道,以往我们见到的,皆是雌花雄花交杂而放,自然没这么大的味道。”

    “啊~”

    帘内甘酿突然尖叫一声。

    甘浚之和文氏急问:“怎么了?”

    “公主口中吐出许多虫蛊,煞是骇人。”

    甘酿刚说完,帘子里又传出阵阵“嘭嘭嘭”的声音,一时间房内满是青烟,那妖冶的味道又更浓了。

    文氏担心宇文苌楚安危,闯进帘子,却看到数十只眼珠大小的虫蛊趴在宇文苌楚身体之上,吓得失声惊叫。

    缩在床脚的甘酿精神高度集中地忙了近一个时辰,又受蛊虫惊吓,此时也是缩在床角,浑身脱力,虚弱地说道:“王妃勿怕,蛊虫已死,公主体内蛊虫已尽数驱出,尽快让人为公主清洗沐浴。”

    听到这话,帘子外的甘浚之和屋外竖起耳朵的王统都松了一口气。

    宇文护狰狞的面孔犹在脑海,如不能救活宇文苌楚,谁知道会不会引来权臣一怒,杀人泄愤?

    这时,一个女婢匆匆跑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文氏见这女婢莽撞,心中极为不喜,怒道:“嚷嚷什么,也不怕惊扰公主!何事?”

    “大冢宰,大冢宰他……他昏死过去了!”

    文氏一整晚接连受惊,此时又忽闻噩耗,竟两脚一软,坐倒下去,身旁女婢七手八脚地将文氏扶了起来。

    文氏难得还保有一丝清明,她知道此时不能依靠府内医者,就连太医院的人也信不过。

    “还请甘神医为大冢宰医治。”

    甘浚之心知无法推脱,只得应下,收拾医具,跟王统打了个眼色,带上甘酿随着文氏匆匆去看宇文护。

    王统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去了。

    甘酿偷偷回望了他一眼,心想这男子总算有些担当,若不是他,自己和阿父也不至于落入这龙潭虎穴。

    在这个时代,医者地位不高,而权贵对医者信任也有限,如若医治不好,动辄有性命之忧,所以这晋国公府对她父女来说是龙潭虎穴实在不为过。

    宇文护房内。

    长史叱罗协见文氏来了,赶紧拜下。

    “大冢宰到底怎么了?”

    叱罗协看了眼文氏身后跟着的甘浚之和王统,向尹元使了个眼色。

    尹元会意,转身把门关起来,守在门口。

    “王妃,据女婢说,大冢宰进房后便躺下休息,可没多久女婢却察觉不对,上前一看,大冢宰似……似没了呼吸,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