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第18章 南中妄言

    晋国公府。

    听到叱罗协说宇文护没了气息,众人皆惊。

    宇文护死了?宇文护这就死了?

    文氏却是不信,摇着头几乎是喊着道:“萨保不会死,甘神医,你过来!”

    甘浚之赶紧快步上前,观气色、听声息、摸脉象。

    “大冢宰乃中毒暴毙而死。”说出这话时,甘浚之突然想到宇文护闻到红鸳香味时脸色便剧变的情形,“莫不是那红鸳的味道真的有毒……”

    甘浚之也是年纪大了,心里想到什么嘴巴马上就跟着说了出来。

    叱罗协听了,顿时眼曝厉色,看着王统、甘浚之和甘酿喝道:“那红鸳便是你三人带来的,来人啊,这三人欲谋不轨,速速将这三人拿下。”

    王统猛然惊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尸蛊不适应长安天气,必须蓄养于人体之中才能存活,而蓄养尸蛊则是为了给宇文护亲近之人下蛊,解蛊又只能用红鸳,而这期间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让红鸳能进入晋国公府,并让宇文护大量吸入,以致毒发。

    怪不得自己如此轻易就在千佛寺救出楚宇文苌楚,好巧不巧,旁边还放着这么大一堆红鸳。

    真他妈的被人当刀使了。

    王统心里暗骂,这回真是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眼看就要给宇文护陪葬,王统不愿束手就擒,大喊道:“慢着,我可以救大冢宰。”

    ~~

    叱罗协已经将宇文护中毒的消息封锁,并派人前去通知宇文护几个在外履职的儿子速回长安,同时请尉迟纲、李昺严守长安城内外,以防生变。

    作为晋国公府的长史,叱罗协虽然官位不显,却权柄极重。可一旦宇文护薨逝,叱罗协的特权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他心知肚明,却毫无办法,胸中压抑着一腔怒火,喝道:“小小马奴,你凭什么说你能救大冢宰!”

    “行与不行,一试便知。”

    王统说完,便要上前,却被尹元伸手拦住。

    “让他试!”文氏突然开口道:“与其束手无策,不如让他试一试,总好过看着萨保薨逝。”

    当面临生死时刻,一贯软弱的文氏反而显得异常冷静坚强起来了。

    文氏的话说得很重,叱罗协与尹元自然不敢阻拦。

    王统走到宇文护身前,看着这个高鼻深目的鲜卑男人,这个北周最具权势的男人,王统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运有朝一日会跟他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宇文护死了,自己这次绝对活不成。

    王统将手放在宇文护的左胸上。

    的确已经没有了心跳。

    如果甘浚之口中的暴毙便是心跳骤停,呼吸停顿,或许,可以试试心肺复苏。

    虽然心肺复苏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发生心胀骤停后的六分钟内,但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试。

    作为一个退役射箭运动员,王统当然学习过心肺复苏的相关知识。此前已为窦苟做过一次心肺复苏,也算是有了实操经验。

    他将一只手的手掌根部放在宇文护的胸部正中,然后将另一只手重叠,两手十指相扣,两臂伸直,利用身体的重量垂直向下按压,每次按压深度皆保持定量,并以一个外人看起来很高的频率按压,每按压三十次后,还会给予宇文护两次人工呼吸。

    甘酿为之侧目,一双秀目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仔细地看着王统的动作、姿势和期间的规律。

    如此新颖的救治之法她还从未见到过,就是这亲嘴通气之法……实在让甘酿难以接受。

    不过,这一幕在文氏眼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萨保可是身中剧毒之人啊,这个王统居然还能如此毫不避讳地以身试毒,这让文氏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其余人虽然也是看得不明就里,但是看王统十分认真专注,动作一板一眼,似是有章可循,居然也渐渐相信了此法或许真的有用。

    王统便是一直如此反复,不厌其烦,可半柱香过去了,宇文护依然没有反应。

    不会的,不会的,史书上明明说你是被宇文邕用玉珽砸死的,这还有十多年呢,你怎么就死了呢?

    史书会粉饰历史,可不轻易说假话,你没这么容易死!

    王统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按压不知不觉下手更重了,一边按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宇文护,你还没有统一北方,还没有成就你的周公之梦,你怎么敢就这么死了,你有何面目去见宇文泰?快起来!”

    在场的人对王统口无遮拦直呼宇文护和宇文泰名讳心惊不已,可文氏却知道他说出了宇文护内心深处的追求。

    或许是宇文护听到了王统的声声质问,或许是宇文护不甘心事业未成却死于宵小妇人之手,或许是王统穿越千年带来的急救之法终于奏效。

    总之,宇文护终于动了。

    先是手指,随后便是剧烈咳嗽,随后更是吐出了大量猩红色的呕吐物和分泌物。

    王统赶紧将宇文护的头偏向一侧,直接用手清除了宇文护口腔内的呕吐物和分泌物,让他可以保持气道通畅。然后又将宇文护的头摆正,通过仰头提颏法和推举下颌法进行气道开放。

    此时的宇文护已经可以自主呼吸和自主心率恢复,瞳孔由散大逐渐缩小,面色由苍白、死灰色变成红润色。

    众人大受震撼!

    活过来了!大冢宰活过来了!

    文氏喜极而泣。

    甘酿看向王统的眼神更是焕发出一阵异彩。

    甘浚之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王朗这救治之法真乃神术。”

    可王统却依然面色凝重,“甘神医,此法乃急救之法,如果不想办法解毒,恐怕大冢宰还是活不成。”

    一句话把刚才还喧天喜地的气氛又打入冰窟。

    甘浚之恢复冷静,向文氏拱手拜道:“王妃,还需多准备些苦参水,让大冢宰将胃中之物尽数吐出。还有,查一查最近后厨都给大冢宰准备了什么吃食。”

    甘浚之知道,若要解毒,首先必须要以最短的时间查出宇文护到底中了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将宇文护身体内的毒素排出。

    红鸳的异香当然嫌疑很大,可如若真是红鸳作祟,为什么只有宇文护中毒,其他人都没事?这其中必有蹊跷,不弄清楚无法解毒。

    而要弄清楚,必需先从最基本的吃食开始排查。

    叱罗协道:“大冢宰所有吃食必先以银针试毒,这毒应不会来自膳食。”

    甘浚之摇头道:“大人,银针只能试出矿物毒,可天下毒物之多,可不止砒霜。”

    叱罗协又道:“那还有尝膳之人,若吃食有问题,尝膳一早便先死了。”

    甘浚之沉吟道:“或是慢性毒药,尝膳之人亦不自知,而且,我怀疑这红鸳的香味会与大冢宰膳食中的某一物产生反应,以致毒发。”

    叱罗协停了,眼珠一转,说道:“那还不简单,只需将那尝膳找来,给她闻一闻红鸳的香味,一试便知。”

    甘浚之听得瞠目结舌,“这样做未免太过阴毒……”

    叱罗协“哼哼”干笑,却不理会甘浚之,呼喝道:“来人,去将尝膳带过来。”

    尝膳很快就被带进来了,却是一个尚不满十二岁的小婢女,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见这么多人盯着她看,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

    尹元看着甘酿的布袋,伸出手,“把花拿出来。”

    甘酿紧紧捂住布袋,摇头不肯。

    这个时侯,尹元可没什么耐心,直接就拔出刀来。

    “阿酿,给他!”甘浚之心系女儿安危,着急地喊道。

    甘酿只好打开布袋,拿出一把红鸳递给尹元,房里霎时间又弥漫着阵阵花香。

    可尹元却谨慎不肯接,示意甘酿直接给那尝膳闻。正拉锯间,那尝膳突然脸色剧变,随即倒地呻吟,痛苦非常。

    众人脸色皆变。

    叱罗协大喝:“马上将后厨的人带过来。”

    甘酿赶紧把尸花塞回布袋锁死,将房内窗尽数打开,然后和甘浚之一起,以苦参汁为那尝膳催吐,并以甘草替她解毒,在未查明是何毒物之前,能做到也只有这些。

    也许是尝膳摄入的毒物并不多,情况居然没有恶化,算是暂时稳定住了,这让甘酿松了一口气。

    这时,前去后厨抓拿下毒之人的侍卫来报,整个后厨里一共五十三人,单单缺了一个,叫元彦。

    “跑了一个?”叱罗协道:“将后厨膳夫带上来问话。”

    膳夫很快被带来上来。

    叱罗协不动声色地问道:“近来大冢宰的膳食都有什么?”

    膳夫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宇文护,心一慌,吓得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冢宰日常吃食就那几样,炙羊肉和汤饼,还有粟豆饭、菰饭,佐以各种蔬菜小食。”

    叱罗协看了眼甘浚之,见他无甚反应,又问道:“是何蔬菜小食?”

    膳战战兢兢地道:“天气暖时选择还多些,入冬后只能吃韭和莱菔,对了,王妃还嘱咐吾等做了一些缹菌。”

    众人皆扭头看向文氏。

    文氏道:“确有此事,近来长安突然兴起缹菌,肌理玉洁,味甚香美,一发釜鬲,闻于百步。前阵子萨保胃口不好,我便让后厨做了些试试,萨保甚喜,每顿必用。”

    甘浚之急问道:“是何菌子?”

    “不知,菌子采买乃后厨所办。”文氏说罢,看向那膳夫。

    膳夫想起跑掉的元彦,心中更是慌张,急忙撇清责任道:“我也不知那是何菌子,长安城内菌子皆是来自南中,价比千金,量还特别稀少,时常七八日也等不到那些南中人过来售卖,可那元彦说他识得南中人,不仅能买到,还可保菌子鲜美,遂采买皆托于他。”

    甘浚之问道:“那菌子长得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不是什么菌子都能吃,有的不仅有毒,还有剧毒。”

    膳夫回想了一下,笃定地说道:“大冢宰的膳食,吾等自不敢掉以轻心。我看那菌子甚怪,白色的菌子,居然能渗出鲜红色是汁液,遂不敢用。可那元彦在我面前亲自试菌,连续吃了数日都相安无事,我才大着胆子也试了试,味道却是极好,生食风味更佳。”

    文氏也点头附和道:“萨保确喜生食。”

    甘浚之沉吟片刻,又看向文氏,“那夫人可有食用?”

    文氏摇头道:“我不喜那股味道,始终不愿尝试。”

    甘浚之点点头,不再问话。

    叱罗协挥挥手让人将膳夫押下去了。

    “据这膳夫所言,这种渗出新鲜汁液的白色菌子我在南中游历时也曾经吃过。”甘浚之凝神回忆道:“此菌的确有些许毒性,可使人出现幻觉,可那也是极少数情况,断不会如大冢宰这般失去神智,有性命之危。”

    “阿父说的这种菌子可是嗜血菌子?”

    甘浚之望向甘酿,“正是,阿酿在何处看过?”

    “《南中妄言》曾对这种菌子有过描述,这嗜血菌子必须炙食,切忌生食,否则有诱发剧毒之危。”

    甘浚之沉思片刻,又摇头道:“可那《南中妄言》只是南中当地的志怪小说,考据不谨,岂可当真?”

    甘酿却说:“《南中妄言》里还详细描述了有一种花可诱发嗜血菌子的毒性,而这种花生长于南中阴地坟堆之上,雄花极香,雌花却无味,而这雄花的香味就可诱发生食嗜血菌子之人体内残余菌子的剧毒。”

    “雄花?”王统问道:“难道我在千佛寺拿回来的红鸳全是雄花?”

    甘酿朝着王统点头,“正是,雄花与雌花在外观上极难分辩,可你拿回来的红鸳却全是雄花,想必是有人细细分拣过。”

    王统心中大恨,这千佛寺的人挖了好深一个坑给我跳,“那《南中妄言》里可有解毒之法?”

    甘酿轻轻点头“有,雌花可解。”

    王统无比颓丧,“千佛寺的人处心积虑,精心设计此计毒杀大冢宰,想必已将雌花尽数销毁。”

    甘酿从布袋内衬掏出一个花苞,“我为公主敷花之时,发现了一朵雌花,或是贼人挑眼花了,遗了一朵。”

    王统一愣,随即大笑。

    宇文护命不该绝!他王统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