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录之往生

第五章、求援

    次日刚过平旦,久不见人影的蔺衡就急匆匆地踏雪赶到了休与院。

    进了屋,他才发现蔺忱已经起了。

    天还未大亮,前厅里亦有些昏暗。

    蔺九一袭赤红长袍,顶着风,默然背立在洞开的后门处。从门口那方窄小的天井,漏下一束不太明亮的天光,正落到他的身上。

    从蔺衡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蔺忱的红衣和瓦顶的白雪相衬。

    蔺衡心中不免酸涩。

    听到动静,蔺忱早有预料般地款款转身,看着蔺衡,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蔺衡大步迈上前去,熟练地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到蔺忱身上。

    “我想着,二哥你要来的。”

    “十一呢?”蔺衡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不见那丫头的身影,“还没起?”

    “一早就起了。她非要去给她四哥拜年,我想支开她也好,便随她去了。”蔺忱把蔺衡引到案前坐下,给他斟了茶。

    闻言,蔺衡愣了愣,又不无忧虑地点了点头:“支开便支开了吧。”

    “范家人果然来了?”蔺忱一副早已料到的样子,看了一眼蔺衡。

    “可不是?我才刚起身呢,范家的帖子就送上来了。”蔺衡露出一个无计可施的笑容。

    “说是什么事了没?”

    蔺衡眉头深锁:“说了。

    “令丘城近日频生鬼火,累月不熄。范老城主带着……锦荣,特地来求我们援助的。至于具体事宜还得当面相商。”

    蔺忱见师兄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便有几分明白了:“师父很重视这事吧。看来不是随便派个外系弟子能解决的了。”

    蔺忱垂下眼帘,神情有些严肃:“范家与我是有婚约的,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蔺二公子与范家小姐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当年一见钟情、互定终身,早就是玄门之中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了。

    蔺衡却长叹一声:“有这婚约在,我们就不可拂了范家的面子。师父的意思是,这事我们不仅要管,还得管得有排面。最好,要派个首座弟子亲自去办。”

    他把“首座”二字咬得很重。

    果然。

    蔺忱就知道,蔺衡并非担心事情棘手,只是单纯不舍得师弟师妹出远门罢了。

    他的大师兄是师父的亲孙儿,却是个根骨奇差、没有仙缘的。根骨差也就算了,还是个妥妥的纨绔子弟,完全不能委以重任。

    因此蔺衡只能从小一肩扛起重担,苦不堪言。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天资卓越的弟子,全凭后天刻苦,才如此出类拔萃,一半是被硬逼着坐上了少山主的位置。

    如今老山主又年事已高,他便成了山中实际的主事人。

    为天虞山操劳了二三十年,蔺衡深知个中艰辛。因此,他平生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师弟师妹走自己的老路。

    于是乎,好好的一个翩翩佳公子,却活得越来越像一只老母鸡。他只恨不能将所有的弟弟妹妹都护在羽翼下,舍不得他们涉一丁点儿险。

    说起来,年少时,蔺衡对他们还没有这么过分照顾。可是天虞山原来还有个首座弟子,就是死在令丘的。

    蔺忱知道,那以后,这简直成了蔺衡的心魔。

    这次,老山主发话让派一个得闲的首座弟子去令丘援助范家,故地故景,旧事重演,算是戳到了蔺衡的痛处。

    蔺忱看蔺衡的眉头越皱越紧,也知他是真发愁。而且他抢在晨曦初露时特意赶来打这个招呼,只怕是师父心中已有人选。

    “小安?”蔺忱的眼皮跳了跳。总不可能是自己这个“外路上来的病秧子”。

    果然,蔺衡不情不愿地轻声道:“我自是不愿意让她去的。”

    “只可惜这次,二哥做不了主吧。”

    “你倒是一向心里有数……”

    蔺忱叹了口气:“也只是心里有数罢了,无力多管的。若是师父主意已定,便叫她去历练历练也好。十一毕竟还是个首座弟子,该担的担子,逃不掉。”

    听蔺忱这么说,蔺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眸中沉重深邃,似有重重关山:

    “小九,我当年送她到你的院子里,就是想着,你若是有一天能离开天虞山,便也能顺手把她给带走。”

    蔺忱垂眸不语。

    “可这么多年,我眼看着你困在这深山里走不出去。如今又要眼看着她陷进来。

    “令丘的这桩事,她绝不该管的。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若是知道师父有意把这个任务交给她,怕是还会高兴呢。

    “可我这个做兄长的,总是忍不住多替你们想想前路。那丫头的性子,留在天虞山这种暗潮汹涌的地方只怕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至于你,你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我知道你早晚要走的。”

    “……”蔺忱默默地给他添了茶,不发一言。

    蔺衡抿抿唇,语气很是自责:“是我总是保护不好你们。”

    “……兄长已经做得很好了。”

    蔺衡依旧摇摇头,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快收拾收拾吧,师父要召所有首座弟子会见范家人。这会儿传唤符也应该快到了。”

    于是蔺忱把蔺衡送到门口,临去时,却又听到他一句埋怨似的、怅惘的呢喃:

    “能走就都走吧,我又不拦着。”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似乎是说给蔺忱听的,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蔺忱不好回话,送蔺衡走后,他独自抱膝坐在门前,半晌没有吭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知道二哥是真的病急乱投医,才会赶在范家人上山之前到休与院来找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虽说蔺安向来是随着他住的,平日里的一些琐碎都是他作主。可他自从拜入天虞山,就一直深居简出,从来没有过问过这种大事。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能阻止蔺安涉入此事,那也还会有别的弟子卷进来。如此倒还不如是蔺安,毕竟那丫头还算是有点门路的。

    何况重重关系下,蔺安反而才该是那个撇不清的人。

    但作为兄长,现在也只能祈祷令丘城的这件事情能简单一点了。至少,不要有什么危险。毕竟,想起当年令丘城的那场意外,他虽未曾亲见,也于口耳相传中心有余悸。那个地方,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祥。

    他揉了揉酸疼的膝盖,把下巴搁了上去。

    一旁的葛伯刚想劝慰几句,就看见老山主的传唤符自远处星速飞来,倏地停在了蔺忱面前。

    银光熠熠映入眼帘,可蔺忱却不言不语地突然起身,泼了茶水,一拂袖回后院了。

    便任由那道无人应答的传唤符银光渐散,在空中化作齑粉。

    葛伯马上明白过来,当下就熟练地琢磨好了替自家公子跟老山主告假的理由。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几乎所有首座弟子都聚到议事厅的时候,蔺忱就缺了席。

    老仆去传话时,只轻描淡写,说雪后又冷了几分,自家公子病得起不来,望老山主垂怜一二,也请诸位贵客不要见怪。

    他一向如此,老山主也已经见怪不怪。管他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还是使性子不愿来呢!只有蔺衡坐在一旁心知肚明,眉头又拧了起来。

    等蔺安带着师父的命令兴奋地回到休与院的时候,正看见“病得起不来”的蔺九公子在后院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表情复杂。

    果不其然,这差事还是落到了蔺安头上。早上算是白支开她了。

    范家人所求也算是急事,不过鬼火烧人远不如烧鬼那么厉害,短期内倒也不至于伤亡惨重。

    不过锦荣小姐与蔺少山主素有鸳盟,蔺氏司灵一脉对于范家来说,确实是便宜好使。

    蔺老山主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最清闲的蔺安,并且安排了她翌日便下山去往北疆令丘城。

    “我道是多严重的事呢,还特意支开我,就这件事情我还不能知道吗?!九哥你是把我当小孩还是把我当外人?”

    “谁要特意支开你,不是你自己吵着去看你四哥么。”蔺忱扶额。

    蔺安却理直气壮:“那你答应得那么爽快,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蔺忱半晌无语。

    女孩自顾自地原地蹦蹦跳跳:“你跟二哥都想得太多了,就是场鬼火,能有多难处理。四哥也是,听到师父把这事交给了我,虽然嘴上不说,脸上却是一副好不情愿的样子,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蔺忱愣了愣,眼神忽然冷冽下来,有些生硬地答道:“四师兄……也是关心你,不愿你去冒险罢了。可惜,师父在所有人面前定下这事,算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跑不了就跑不了,我还觉得越危险才越有意思呢!”

    “不要妄言------一切小心为上知道吗?”

    “知------道------啦------!啰嗦死了。”蔺安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愿意再聊下去。

    她年纪不大,不记得曾有师兄在令丘城出过意外,自然也不明白,不就是下山去灭个鬼火,蔺衡有什么可紧张的。

    况且,她是去帮范家,去帮范锦荣,她未来的二嫂嫂啊。

    蔺忱看着妹妹话音未落就跑没了影,哪里像是知道了的样子,心里忽地腾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他无意阻拦蔺安下山,但这丫头,总是不能叫人彻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