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录之往生

第八章、遗绮

    “是是是,”范锦荣连忙答应着,柔声解释道,“敝门事务繁杂,家翁无奈,已先行返回了。不过,他临走前特命锦荣在此恭候。我听说九公子贵体欠安,特意安排了马车……请吧。”

    蔺忱敷衍地笑笑,道过谢便拉着蔺安上了车。

    放下帘子,蔺安才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这位锦荣小姐,怎么好像跟大家说的不一样啊。”

    “不一样?”蔺忱揶揄道。

    蔺安晃晃脑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是都说她有大家风范,温婉贤淑,纯良恬淡的吗?”

    “嗯。”蔺忱回想了一下,“是这样。“按了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刚见面就这样想方设法地试探,也不是个大方人。我那天晚上是看错她了,还以为是个讲规矩的呢。”小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喜欢与不喜欢都干脆得很,这位二嫂嫂前后的反差甚至让她生出几分被欺骗的怒意。

    她心中烦躁,刚想再说几句难听的,蔺忱却忽然摆了摆手,低声喝道:“噤声!”

    蔺安立刻闭嘴。

    随后,蔺忱摊开手掌,聚起一团冷焰。

    这簇苍白的火焰在蔺忱掌心中燃烧片刻,车厢外便传来“噼啪”一声轻响,像是什么甲骨质的空壳被烧碎了。

    与此同时,前一辆马车中的范锦荣也似乎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蔺忱收回手,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毫无波澜地说道:“范小姐,事不过三,好自为之。”

    范锦荣很是尴尬。

    她在渡口几番试探,虽试得这对兄妹的本事,却没试出他们的心思。

    上车之后,她有心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于是放了一只旋龟甲虫出去偷听。谁知那甲虫刚飞到他们车厢旁边,就被蔺忱发现了,隔着车壁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范锦荣维系甲虫的灵力也被粗暴地斩断,险些伤到了她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蔺九公子看着孱弱,动起手来却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蔺安见状也忿忿道:“怎么,她试探我们还试探出瘾来了?!”

    试身手也就罢了,听墙角又算什么?!

    她竟不知堂堂城主之女,原来是这般小家子气的,全没些风度。令丘地处边陲,白雪黄沙万里豪壮,人却一点不豪爽。

    蔺忱叹了口气,安抚道:“就随她去吧。她要试,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他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范锦荣此举,说直白了是疑心深重,说好听点,也就是谨慎而已。想来她一个姑娘家远行在外,多点心眼也是好的。

    “毕竟蔺九公子风评不佳,看着也阴冷,的确不像个好人。”蔺忱自嘲似地想着,又偏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蔺安,心道,总不能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如自己妹妹这般缺心眼吧。

    而蔺安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蔺九在心里面盖了个“缺心眼”的章,心思简单如她,只是觉得范锦荣的猜忌毫无道理,令人不悦罢了。

    现在看来,这多疑的女人将来要是真成了她二嫂……她好像也不是很乐意。

    蔺忱看蔺安的脸色越来越臭,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尽力温柔地劝道:“说是试探,但试探的方式可并不隐晦。我看这位范小姐只是比常人多了几个心眼,也并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

    “再说了,她之前不是还帮你付碗钱来着?想来应当不是个难相与的。”

    蔺安有些不甘心地想再说些什么,蔺忱却已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他摆了摆手,轻声道:

    “好了,就到这。不要再多说。”

    看他实在疲惫,蔺安便缩了缩脑袋,听话不再开口。

    虽然不能御器飞行,但范锦荣开了个缩地法阵。虚无之中景移物换,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也只用了一天多就走完了。

    只是她修炼得不到家,提足了真气开个阵法也颤颤巍巍的。蔺忱顾及范家的面子,也不许蔺安出手相帮,只是忍着。

    结果法阵内灵气便因此运行不稳。旁人倒也没什么,只是苦了蔺忱自己。

    他的体魄实在是太差了。下车的时候,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丹田发虚。这般坐车,丝毫也不比御剑强。

    蔺安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卖力扶着他,他便强作镇定,借着蔺安的力,不让自己倒下。

    范城主欢天喜地地带人迎上来,不由分说地扔了一大箩筐客套话,他也都没听进去。

    幸得还有蔺安支撑场面。

    直到小厮引他到房中坐下,他依然不太清醒。

    强撑着打发走所有人,他才慢慢坐下,给自己斟了茶。可手里还握着茶盏,人就伏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连蔺安何时来给他披上了罩衣他都不知道。

    只是,与他所想不同的是,到了令丘,他这一觉反而睡得极其安稳,并没有再陷入到先前那种诡异的梦境中。

    蔺忱歇了一会儿,刚揉着落枕的脖子站起来,就看到蔺安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打开了他的房门。

    四目相对。

    ……

    “吓!九哥你已经醒了啊。”

    “……”

    “我刚刚看你睡着,就没叫你一起。”蔺安放开了手脚,回身把门关上,“我去令丘城的大街小巷都看过了,确实是鬼火。而且……似乎怨气很重,九哥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蔺忱又重新坐下来,“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被焚烧至死的人,亡魂不愿离去,放火作怪。

    “当然,也有可能是死后蒙昧,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若是怨气深重的话,也许这个人是冤死的。

    “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人,是什么山精水怪也不稀奇……你自己什么想法呢?”

    蔺安瞪大了眼睛:“我?”

    “当然是你,”蔺忱哑然失笑,“师父不是说都交给你?”

    “啊,这……”蔺安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

    只是现在九哥就在身边,她习惯性地有所依赖罢了。

    “算了——我来都来了,还能不管?”蔺忱无奈地笑笑,几乎是纵容般的,答应了下来。

    送走蔺安,蔺忱取了外衣,也不管冥冥薄暮寒气侵人,就出了门。

    事不宜迟,他得尽早摸清楚令丘城的现状。光听别人说可不行,他必须亲自去六街三巷看看。

    天黑了其实还正好。无光处阴气大盛,百鬼现形,正方便他逮那“纵火鬼”。

    月落西山,朔风呼啸,他迈出范家大门的时候,正遇上一个江湖评书的老人路过。老人头发花白,摇着铃,嗓音苍老沙哑,唱腔却悠远缠绵,像拖长的藕丝:“客从远方来,须换罗绮归呐。”

    “令群鬼散,渡故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