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孤冢
“这个江寒舟还真是会选地方。”蔺安忍不住咋舌,“重山里还能找出这么一大片草场。”
“嗯,”风折竹也很给面子地应和道,“有钱人吧。”
“切,光地方大有什么意思呢。”蔺安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一个人本来活着就没什么亲友,死了还孤苦伶仃的。还不如那边的王狗蛋,人家起码还住得热热闹闹的------是吧九哥?”
话梗抛出去,蔺忱却没有接,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倒是风折竹闻言,脸上浮现出一种对小妹的宠溺:“十一姑娘说话还真有意思。”
“本来就是嘛!”单纯如蔺安,还摇头晃脑的很是自得。
“可是人家是大人物,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嘛!”风折竹莫名的心情上佳,也学着蔺安的样子,像只小松鼠一样晃晃脑袋。
蔺忱看着这两个风华正好的少女在跟前闹腾,眸中晃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片刻后,才突然开口打断:“行了行了,我们过去看看。”
一行人便止了笑闹,向着那座孤冢慢慢地走过去。走得越近,蔺忱的眉头就锁得越紧。
“怎么了九哥?是有什么问题吗?”蔺安一直紧张地盯着蔺忱的脸色。
“问题就在于什么问题都没有。”蔺忱神色有些凝重,又低声自语道,“不过倒是如我所料。”
“什么意思?”蔺安歪过脑袋,好奇地问道。
“这座坟墓的周围并没有鬼气。就是说,如果这的确是江寒舟的埋骨之地,那就意味着------”
“那就意味着,城中的鬼火并不是由于江寒舟的亡魂在作怪?”风折竹也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地接话道。
“不错。”
“你早已料到了?”众人缄默,北冥泱却在此时郁郁地开口。
“我只是猜到了,江寒舟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化作怨灵纵火。”
“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理由?他出身凄苦,又是郁郁而终,从生到死都不痛快,免不了满腹怨气。”北冥泱似乎不肯相信,口气也不是很好。
蔺忱仿佛也是没想到北冥泱会突然这样咄咄逼人,微微睁大了双眼。片刻,才又带着几分无关痛痒的挑逗之意,故意朝他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司灵师的直觉------北冥公子你是否满意这个答案呢?”
而这时,风折竹也悄悄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北冥泱的袖子,好言好语道:“九公子你不要见怪,怪我非把他拉出来干活,他现在心情不好。”
北冥泱只轻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蔺忱见他不吭声,若无其事地弯了弯桃花眼,脸上不欲追究,嘴上却淡淡地言道:“司灵之术也没有什么别的厉害之处,探灵却确实是一探一个准的。二位若是信不过,又何必与我们同行呢?”
“就是啊,”蔺安本来就看北冥泱不顺眼,此刻也是毫不客气,“你信不过,你自己厉害,那你别跟着我们啊。”
风折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来了。她果然是不该把北冥泱拐出来的。这个没一点人情味儿的笨蛋冰块,就活该在荒无人烟的昆仑雪域闭关到死!
可虽然心里这么痛心疾首地恨着,嘴上却还得替北冥泱致歉呢!
天呐,来个人告诉她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吧。
如果她有罪,请让上天一道雷劫劈死她可以吗?不要让一个心盲口拙的“至交好友”一脸无辜的就毁了她卑微的爱情。
虽然她明白,这位所谓的“至交好友”大概就是成心想拿她“刚刚萌芽的爱情”出气。
没法子,也是怪她自己。谁叫她上次酒喝多了拿不周山出气呢。
果然天道好轮回,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她有罪,她活该。罢了罢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孩子委屈,孩子不敢说。
……
蔺忱的右手抚上青石墓碑,修长的手指顺着刻得方正的碑文一路摸了下去。
“千古流芳------碧血封长匣,丹心犹不惩。”
“生于怀玉三年,卒于仁平九年。”
“故------江氏家主,令丘城先城主,江寒舟之墓。”
“令丘城城民叩立。仁平九年秋。”
蔺忱默默地看完碑文,直起身来,却突然一阵头晕,单薄的身子犹如风中枯草,猛地摇晃了一下。风折竹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关切道:“你歇歇吧?”
“多谢风姑娘,不打紧。”蔺忱眼神一黯,避嫌似的把手臂抽了回来,马上转移话题道,“这碑文,倒是简洁朴素。”
“看着也没什么奇怪的。”风折竹碰了钉子,倒也不在意,跟着沉吟道。
“啊------那我们这次要无功而返了吗?”蔺安忍不住在旁边哀嚎起来。
蔺忱却没有理会她,自己绕到了墓碑后面,蹲下身,捻起一点坟头土在指间细细磨了磨,又绕着坟堆慢慢走了一圈,最后仍旧回到了墓碑前。
低头看着坟前的杂草,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的样子。
而此时,风折竹顺着蔺忱的目光看去,也意识到了一个不合理的细节:“九公子,恕我冒昧,敢问你是从何处得知,江寒舟的坟茔在这里的?”
她的语调此刻明显低沉了下来,脸上也敛去了大半笑意,与方才判若两人。
蔺安转头看她,一时语塞。风折竹的脸从某些角度看,本就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坚毅。此刻她认真起来,收敛动得夸张的五官,更多了些男儿郎才有的俊朗风神。
多年江湖风霜带给她的隐晦的老成,一向藏匿于浮夸的嬉笑怒骂之后,直到此时才初见端倪。
而蔺忱似乎很能明白风折竹的意思,马上回答道:“我并不知道确切的位置,城中的老人只是给了我一个模糊的形容。”
风折竹轻轻咬住下唇:“我们亦然。”
“哎……哎——”蔺安跳到蔺忱面前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风折竹,“你们打什么哑迷呢,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蔺忱将蔺安的手轻轻打下去牵住,看着她低声说道:“小安你还记得那位老人家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翻过这座山头,有一块青石墓碑,那就是了’。”
“对啊。”
“你也说了,刚刚那个王狗蛋的墓碑,不也是青石的?”风折竹竖起一根手指,紧跟着蔺忱后面解释道,“那里那么多墓碑,不都是青石的?”
“那又怎么了?”
“这说明‘青石墓碑’并不是江寒舟所葬之地的特点,那个老人真正想告诉我们的重点,是‘一块’。”
“一块?一块青石碑?”蔺安反复念了几遍,加重了“一块”的语气,也隐隐地有几分明白了。
“对,这是座孤冢。”风折竹眨眨眼,加重了语气,“孤冢。”
“哦——那我们现在不是也已经找到了吗?还有什么不对?”
“这里只有江寒舟一个人的墓,这本身并不奇怪。毕竟,他作为令丘城先城主,也该有些排面。可是------”风折竹继续解释道,“给你们指路的那个人虽然指出了‘一块’这个关键信息,却又没有特意强调,以至于我们刚刚在经过那片全是青石墓碑的坟地时还很是不解,对吧。”
蔺忱紧接着说道:“十一你想,如果是你来指路,你明知道江寒舟的墓不在坟山而是个孤冢这一点是我们能找到它的关键,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蔺安抓抓脑袋,“你们要找的墓在一片大草场里,有一块青石碑,四周没有别的……对啊!这样说我们也就不至于在那座坟山上白白找了一整天了。”
“可是如果当时那个老人真的直接这么说了,我们此时也就不会在‘孤冢’这个信息点上多想了,毕竟------”
“毕竟,这个信息呈现得太坦诚了!”蔺安眼睛一亮,抢着答道。
“可是那老人家并没有把这一点说得太明白,所以我们反而能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蔺忱再次把目光投向坟前。
“暗示……暗示什么?”
风折竹长出了一口气:“你们有没有想过,江南葬在哪里?”
“江南?他不是被火化了嘛!”蔺安一脸懵。
“火化了也还有骨灰吧。”风折竹抱着双臂,冷冷说道:“江寒舟不是重情重义嘛,舍得他哥哥的骨灰无人殓收?”
蔺忱点点头:“不过他死都死了,也没别的办法,反而极有可能会选择------”
“把江南的骨灰带进自己的墓里。”风折竹干脆地应道。
既然这里只有一座坟茔,那这兄弟俩应该是合葬了。
这或许并不是万全之策,但一般情况下,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死后同穴,已经是最能让他放心的做法了。而江寒舟既然能做到在全城百姓的喊杀声中保住江南的性命,想必也有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江南的骨灰带进棺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