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关上房门，脸上已经带了温柔的笑，看向那个已经摘下笠帽的年轻人：“公子，不如先……”

    年轻人突然一抬手，又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银锭与桌面相触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如月的话。

    “我要洗澡。”年轻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虽然脸色灰黄但眉眼确实俊朗，这让如月的心情也就更好了些。

    “这么冷的天儿，自是洗个澡才舒服，我这就去准备。”如月笑着要帮年轻人脱去外袍。

    啪。

    又是一两银子出现在如月面前。

    如月不由得开始怀疑，朱娘子怕是看走了眼，这人，掏钱比预想中的也豪气太多了些。

    “我需要一身衣服。”年轻人自己把外袍脱了随手一扔，继续说道，“还有，饭菜。还有，你不要打扰我睡觉。”

    如月愣了愣。

    但她很快收起银子，又露出温柔的笑：“好的公子，我马上就去安排。”

    这么多年，什么古怪的客人没见过，这年轻人，还算不得什么奇葩。

    只不过，他长得还真的挺好看的。

    如月推门而去。

    过了一会儿便有小姑娘送来丰盛的饭菜有仆妇抬进来热水。

    “公子，这边请了。”如月带他走进浴房，一直豪爽痛快的年轻人也怔了怔。

    硕大的木桶里，飘着满满的花瓣，很好闻的香气被热水氤氲开来，多少有些旖旎。

    纵然他是个爽朗的年轻人，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情景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如月在旁，也许是因为水面飘着太多花瓣，让他总觉得气质有些不对。

    “我想安静一会儿，勿要让人来打扰。”年轻人很快恢复了洒脱，对如月摆了摆手。

    如月笑着退了出去。

    年轻人宽衣解带，步入木桶。

    浸泡在芳香温热的水里，舒适的感觉让年轻人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这几天过得颠沛流离的，纵然他是个吃得起苦的，终归是有些辛劳。

    他慢慢浸没在花瓣里，半晌才从水中浮出，双手抹去脸上的水，连脸色都红润白皙了些。

    他将头靠在木桶边沿凸起的圆木上，闭起眼睛，似睡非睡。

    “你躲到这里来，是不想见到我吗？”似嗔似怨的话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按耐住自己跳起来的冲动，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一张无论在灯光下还是雪地里，都莹白如玉的脸。

    唐柳。

    她走到木桶前，俯视着年轻人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恼而微微泛红的脸：“小周，你很懂得享受啊。”

    浴桶花瓣中的年轻人，也就是小周，顺着唐柳的目光也看向面前的花瓣，觉得还幸好放了很多。

    唐柳依然是那一夜见到的一身黑衣打扮，似乎对遮掩行迹永远有着足够的信心，她连面具都不曾戴过。

    “我本来呢，只是想找你说几句话。原本也可以等你衣着整齐的时候，但这么好的时机，换了谁都不能错过啊……”唐柳含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飘满花瓣的木桶。小周忽然觉得这笑容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美。

    “正常女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小周忍不住语气带了些嘲讽。

    “不要惺惺作态了。”唐柳笑得很开心，“这种时机，给你你要不要？”

    小周有些恼火地承认：“……要。”

    身无寸缕的入浴时分……若是他和唐柳境地互换……小周是在很严肃地想严肃的事情，谁会放过对手防备最松懈的时刻？

    “想什么呢？”

    唐柳忽然伸手，小周差点儿跳起来，却又猛然在水里一缩，水花四溅。

    唐柳并没有进一步行动，低低地笑，肩头耸动显示着她克制得有多么努力。

    “其实你防备不防备对我来说也没多大差别。”

    小周知道唐柳说的是实话。和许多人认为的不一样，第二次见面唐柳在小周面前便没有掩饰——她会武功，而且武功相当不错。

    至少小周知道以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在唐柳面前确实是没有反抗之力。

    “你不是装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吗？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小周有些随意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他自己倒是有个答案，但小周暂时认为这是个错误答案——虽然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但他感觉不到唐柳的杀机。

    唐柳蹲下来，目光与小周平齐，让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些满意。他当然不愿意一直这样狼狈地被一个女人居高临下看着。

    “因为我信任你啊……”

    唐柳的声音是酥酥软软的，似有若无的腊梅香飘进小周的鼻子，他忽然发觉即使泡在木桶温热的水里，他依然打了一个冷颤。

    “胡说八道。少来这种没意思的话。”小周忽然失去了随意的模样，莫名恼火起来。

    “我说的话，都是有根据的。”唐柳似乎今天真的很悠闲，连说话的节奏都更悠长了些。她甚至从旁边拖了一个木凳过来，在木桶旁坐了下来。

    小周只觉得嘴里有些发干。

    “第一呢，我说过，你反应真的很快，又很谨慎，那么很多事我没说你也想得到，所以你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选择。”

    “第二呢……”

    唐柳顿了顿，微微一笑：“我已经查出了你到底是谁。”

    小周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周，小周……”

    “应该是小舟才对吧？沈公子？”唐柳声音低了些，但更靠近他了一些，所以他听得很清楚。

    “永安沈家老爷曾经最疼爱的独生子，沈兰舟。”

    “我说曾经，是因为听说你是跟沈老爷大吵一架而被赶出了家门，但想来你也不会和亲生父母真的计较啊……当然更不可能看着他们去死。”

    唐柳说完，忽然抬手！

    小周的手臂猛然绷紧。

    但唐柳只是从他的头上，拈下了一片花瓣。

    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弹，哧的一声轻响，这声音极短促又极微小，让他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知道自己没听错。因为那片花瓣，紧贴着他的耳边掠过，斩断了他的三根发丝，然后嵌入了木桶之中。

    摘叶飞花而伤人。

    这种传说中手段，竟然清晰呈现在眼前。

    小周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于是木桶中的年轻人一瞬间便镇定下来：“还是叫我小周吧，这样比较习惯。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年轻人笑得真诚而热情，露出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