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海漫记

第4章 入城

    有明一代,虽然力行宵禁,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加之正德年间,倭寇海盗尚未大起,是以距海岸不过四十余里的福州府城,此刻虽已进入亥时,城防依旧松驰,况且城内军吏早已被青城派收买干净,故郑某人一行人一路坦途,很快入城,并迅速抵达一座建构宏伟、灯火通明、匾题“福威镖局”四个金漆大字的豪宅之前。

    众人距大门三丈下了马,事先得到吩咐的劳德诺,不理门口值夜之人,向前三步,面向门内抱拳行礼,运足内力大声呼道:“华山弟子劳德诺,受前辈‘三和大神’郑君讳三和均令,携川西松风观观主、青城派掌教余道长,并青城同门廿一人,拜会福威镖局总镖头林公震南阁下。”(岳灵珊:我呢我呢,为什么没有提到我的名字?)

    大宅内部,中央大厅。

    林震南刚刚结束了对宝贝儿子的父爱式武功考核,以及主题名为“杀个异乡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思想教育,乍闻大门方向传来长嚎,虽来不及分辨“三和大神”是甚么玩意,但“华山弟子”、“青城掌教”几个词语的组合,已足够使他和大宅内部各色人等乱做一团。强行冷静下来后,又与几个心腹商量片刻,林总镖头终于还是携同夫人并众位镖师,共同出门迎客。

    “恭迎劳贤侄,恭迎余掌门,恭迎众位青城才干。”四十余岁、身材高大、发鬓微白的林震南,客客气气地向劳德诺、余沧海等人抱拳行礼。双方见礼完毕,林总镖头面带疑惑向劳德诺问道:“敢问足以号令劳贤侄的‘三和大神’是哪位阁下,请恕小老儿孤陋寡闻?”

    劳德诺未及回答,一旁的岳灵珊倒是抢先道:“哈哈,我原先也不知道三和前辈的,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前辈武艺通神,今夜能屈尊来到你这破镖局,算你运气好啦。另外,我乃华山派首席大师姐岳灵珊是也。”

    “咳,‘首席大师姐’这个称号?怕是你自封的吧?”一位腰悬佩剑的白衣书生立于余沧海身侧,一边缓缓摇着纸扇,一边说道,“不过以血脉论,作为岳老二的女儿,你倒是有这个资格。”

    “前辈,什么叫‘以血脉论’?即便以武艺论,我也是华山女弟子中的大师姐吧?另外,我爹也不叫‘岳老二’!”岳灵珊不服说道。

    “咳咳,不好意思搞错了。你今年芳龄十八,打六岁开始习武,于今已经十二年有余,但可惜十二年苦练,也只不过比你华山另外几位外门女弟子强过一线,你真好意思称自己为‘大师姐’?另外,‘大师姐’前边为啥加了‘首席’两字?难道还有次席?”白衣书生问道。

    “强过一线也是强,甚至有的时候,强过一线便是强得没边,这个简单的道理难道前辈你不懂?”岳灵珊笑靥如花,“至于‘首席’两字,不正是跟前辈您一样,现学现编出来的么?”

    “好吧,被你打败了,我估且承认你是‘华山派首席大师姐’了好么?”书生也不免觉得好笑,然后转头对着仍然一脸懵逼的林震南说道:“林总镖头,好心提醒你,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令你‘孤陋寡闻’的‘三和大神’。”

    “拜见三和大神。”林震南惊道。

    “林夫人你好啊,很高兴见到你。”郑三和却不理他,转头向旁边的林夫人王氏说道。

    “啊?啊!郑大侠你好。”王氏礼貌回道。

    “老林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事实上你们林家三人当中,若论人品气度,你夫人第一,你儿子第二,你却只能排第三了,你可服气?”郑三和微笑说道。

    “大神说的极是,小老儿年纪愈是大了,愈是心志不定,怕是人品真的越来越差了。”林震南客气回道。

    “你确实是越来越圆滑了,只是,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郑三和抬手示意,两名青城弟子抬上少掌门余人彦的尸体,让林总镖头一饱眼福。

    “这,这,这是何意?”林震南惊道。

    “嗯,林总镖头不认识这死人么?这倒说得过去,”郑三和道,“毕竟杀人的是你儿子,而不是你本人。”

    “这难道是?????”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的林震南问道。

    “不错,这是我儿余人彦,刚刚被你儿子所杀!”一旁忍了许久的余沧海怒声道。

    “小余啊,早吩咐你要稍安勿躁了,你这是打算抗命吗?”郑三和瞪了余某人一眼。

    “前辈恕罪则个,小老儿现下实在不能忍受。”余沧海惶然回道。

    “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接受,下不为例,不然有你好看的!”郑三和道。

    “是,谨遵前辈均令!”余沧海道。

    “林总镖头,咱们大伙是一起站在门口,准备火拼呢,还是先进去后再说道说道?”郑三和笑问道。

    “啊?啊!好吧,诸位请进。”乍闻儿子今日所杀的是自己历来最想交好的青城派少掌门,更震惊于鼎鼎大名的青城派现掌门居然被一位年轻小伙训斥,林震南有些失态。

    众人步入会客大厅,这客厅方圆数十步,中间一张高大醒目的太师椅,十数张尺寸相同而型式略异的靠背椅则分列左右。主座背后的红木屏风上,挂着一幅《山斋客至图》,图中文人打扮的主人,端坐斋内,似在等待客人,远处一客曳杖行来,点出“客至”主题。

    “老林你有点逼格啊,不错不错。”郑三和轻摇纸扇,看了一眼画上的待客文人,又打量了一下武夫打扮的林震南,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到中间主位的太师椅上。

    众人坐定后,郑三和呷了一口仆人奉上的茶水,复而左顾右盼,道:“奇怪了,怎么感觉少了一个关键人物?”又道,“哦,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林总镖头,你儿子怎么没来?”

    “啊?是!是!犬子今日误伤人命,虽不知被害者乃是青城少主,却不免心中惶恐,故而躲在后宅不敢列席。”林震南拱手答道。

    “别扯了,议事怎能少了当事人呢,况且原告都已来了,被告又怎能缺席?”郑三和指指厅外,“去,让人把你儿子叫来!”又道,“另外,青城派众人车马劳顿,还没吃过晚饭呢,着人准备些酒菜上来,吃饱喝足后才好谈事,记住,务必要丰盛些!”

    林震南不敢抗命,一面命人唤来林平之,一面又让人准备上等酒菜。此时他心中颇感侥幸,心道有这位不知根脚的书生高人斡旋,加上众人即将吃他的喝他的,那双方还有得谈,总不会直接要了他宝贝儿子的性命吧?

    相貌俊美依然,神色却甚是惶恐的林平之很快被带到,与众人见过礼后,侍立父亲身侧,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很快酒菜上席,都是些沿海特产,大虾、扇贝、鲸肉、鱼翅之类。福威镖局三位主人自是毫无胃口,但青城派众人却是真饿了,于是大吃起来,而胃口向来无底,且素来信奉“美女与美食不可辜负”的郑三和,自然也是伏案大嚼。

    因为要事当前,饭局很快结束。仆人快速撤下食具,奉上了福建名茶大红袍。郑三和细品一番后,首先开口说道:“诸位,今日所议之事于在座各位而言,颇为重大。所谓重大者,概因其中细节,不免牵涉到福威镖局和青城教派之未来命运。当然,大家或以为本座言过其实。不过就事论事,本座以为,其中的弯弯绕绕,其实颇为深刻。”

    郑三和顿了顿,目视场中众人,又道:“我等,且以曾经发生的事情为前提,做些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