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边

肆 静默的风物 5

    那时电视机还没有普及,家里有收音机的已算富足。当炮竹声渐远,夜落人静,炕烧得热烘烘的,孩子睡得香甜,夫妻二人还没有入睡,两人闲话一会儿。

    一年年过得真快啊,去年这个时候咱还在拾掇这房子呢。辛大爷道。

    谁说不是呢,有苗不愁长,有了这个小子,日子也好像有了奔头。辛大娘看着熟睡的孩子,眼里尽是温柔光景。

    晌午去买东西,路过志明家,看到志明媳妇在大门口扫地,那眼里像是有泪,是不是两口子又闹别扭了?

    自打没了孩子,也没再生养下,那日子总归是不太平,志明他娘说话夹枪带棍的,还有跟前这些媳妇们一个个闲话是非,那唾沫星子把人都得淹死,志明也是个不知道心疼人的,这女人的苦水哪里去倒?

    那我回头碰见志明说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再不行去抱养一个么,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得闲罢,这大过年的,说这茬事,不是往志明伤口上撒盐么。

    你说的是,我看志明媳妇愿意跟你多说两句,你常开解开解,宽慰宽慰她,这日子还得往前蹚着过。

    唉,她这寡淡的性子碰上那没心肝的主,怎么能不愁煞人,这日子得熬。行啦,我忘了把包好的饺子盖上了,你去盖好,上面那一篦子是羊肉馅的,明早一煮,你给孩子他爷爷奶奶端过去。

    得嘞,睡罢。

    大年初一的人们都是被火炮声叫起来的。辛大娘走到大门口,门前的燃爆后的红纸屑铺满了地,火药味往人鼻子里钻。大年初一是不扫地的,讲究扫地会把财运扫出去,所以一大早就先起锅,准备煮饺子了。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往前街走,刚到公婆家门口,堂屋的笑声已经传出来了,走进去一看,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几个本家叔伯、侄子们都来拜年,辛大爷的父亲排行老大,受这拜年礼也是头一份,农村人口拜年没什么讲究,无非是坐下来喝杯茶,逗逗孩子们,把那扫帚往地上一搁,让孙子辈们嗑个头,辛大娘的婆婆会发一个小红包,讨个吉利。按理,自己家的孩子是不用给的,只是大强是他们的第一个孙子,婆婆特意给了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五块钱,说是家里有了长孙,给辛家香火开了个好头。

    年初二,辛家出了门的姑娘们都回娘家来拜年了,款待亲戚们的差事是父亲和叔伯们每年轮流操持,今年轮到了二叔家,辛大娘也是要过去帮灶的,帮帮叨哪一整天,那年头礼轻、席薄,但老亲戚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眼下见着了,自然热乎些。有句老话,出了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说好听点,在一个家门里,是兄弟姐妹,出了门,嫁了人,就成了亲戚了。辛大娘帮二婶子收拾完,天已经擦黑了,回到家里,喝了辛大爷泡的一盏茶,歇了一气,然后就开始拾掇第二天回娘家的节礼了。大娘的父亲是兄弟二人,给父母要准备四样节礼,云岭花茶一包、老字号水晶饼一包、细脖西凤酒一瓶、黄桃罐头一瓶。给二叔家准备了三样,水晶饼、罐头是一样的,散装青茶包了一斤。这些都已是辛大娘合计了几天的节礼,再多也不能够了。从初二到初十,亲戚们你来我往,路上自行车前挂满了大包小包的节礼,还有的人家开的手扶拖拉机,后车厢里坐满了顺路的街坊邻居,家家户户烟囱青烟袅袅,路过哪家,都能听到菜入油锅那“滋啦”一声,还有划拳的声音,天气是冷的,但大街小巷都是一水的喧闹、喜庆、熙攘,像是在召唤春天的嫩芽赶紧窜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