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茶馆

    茶馆二楼,细品香茗,刘陵细听着一楼的对话声。

    这间通济茶楼,环境颇为雅致,出的价钱既把底层“贩夫走卒”隔绝在外又让达官显贵不屑来此。加上地理位置四通八达,久而久之,渐渐成为了科考之时各地举子乃至当科会士的试前集会之地。

    千糊名、万究弊,终究改不了科举是一笔人情账。唐时走动、关系、行卷都是公开,明时皆密而不改本质,再至后世高考仪式,难言进退。主考官为坐师,一考为终身之师。好在,天启二年的科考主考官的清正的袁可立,让不少寒士有了一二上升的机会。

    “黄某初以贫贱,是恩师袁大人的提携才让黄某有今日。恩师报忠君之愿,清正朝堂之望,黄某分毫未敢忘却!”楼下一群士子正在清谈,忽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站起之人脸色通红神色多有激动之意。

    “幼玄兄,你自幼便有卓异之相,乡人都称你“闽海奇才”,今日才得高中,是有人识人不明。”

    说到此处,刘陵自然知晓了台下那位刚刚激动做声的中年人——黄道周。明末除刘宗周外第二名大儒,二周之一。

    刘陵自然不能错过与如此名人会面,一边继续听着几人谈话,一边整理青衿佩剑,来栏边观望。来此文人“雅集”之地,刘陵自然不想显得不合群,青衿自然必备。至于佩剑,一是刘陵为武官的习惯,此外明朝也允许秀才以上佩剑,虽然至天启朝武风不振大多已改为佩玉。

    “齐兄此言却是过奖黄某了,黄某年届不惑方中会士,是才不能支、贤不能达朝廷诸公的要求,怎可怨天尤人?如今袁师提点在下更赐箴言警某莫忘廉正之心,黄某自要用心做事。”黄道周一脸严肃。

    几人正在谈论殿试间,廊外又走进几人,谈论的却都是些如何说得上话的门路,听得黄道周忍不住摇头。

    一人忽然叫过身旁诸人,小声说了些什么,旁边一名白白胖胖的书生却惊异的说出来声:“你与崔文秀有旧?”

    不发生便好,一发声,黄道周这边的东林书生顿时就不干了。文人也不讲何礼仪,直接便要抄起家伙动手。

    黄道周一时也改了刚刚的谦恭,化身一名热血老愤青“国家养士百年,今朝除奸!”,喊罢一手抄起滕椅子便向那名叫出声的胖书生砸去。口号一出,东林几人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彻底放下斯文,甚至脱下沉重的木履砸向对方。可怜那名书生只是出了个声,便被桌椅、茶具、鞋子一顿招呼,一时间打得鼻子都直飙血。旁边的同伴也没好到哪里去,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连滚带爬的跑出店外。

    “看这势头……其实国朝之末尚武之风还是……颇为雄健的。”刘陵自语间都有些怀疑“遍街女装者,多是读书人”的真伪了。

    营店的掌柜走后房跑出,看见遍地掀倒、被破坏的桌椅和摔坏的名贵茶具,还有被惊跑甚至连长衫都挂在椅子上的客人,一时欲发火却又不能。

    眼前的人,再过几日就是官员,自己身后的大人虽然可能比这些新授官高个一品半品,但到底同僚要给个面子。眼下,自己追究是给主家得罪人,不追究却是亏了钱还要自己垫付。

    尴尬的不止有店家,黄道周一行同样如此。黄道周出身贫寒,先前读书所耗又多,甚至背上了京贷。他身边人也大抵如此,若不是袁可立主考,怕是都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眼下,自己若是不赔一者不合本性,二者也辱没了士林名声,可若是赔,银两又何来?

    这时,刘陵轻轻咳嗽一声,从二层走了下来。苦叶镇财政虽然并不宽裕,但因为封建时代下主官实际掌握镇内全部财物,此次入京又极其重要,刘陵的“活动经费”自然少不了,应付下这种场面自然可以。在场诸人也看到了希望,毕竟能舍得入楼上雅间者,非富即贵。

    不负在场诸人期望的眼神,刘陵伸手掏出了二十两金子,递给了店家“这些赔偿店内的损失,我想请几位君子上楼一叙。”在君子两字上,刘陵戏谑的拖了长音,让黄道周等战斗力超群“中年老男人”都羞愧的红了脸。

    店家得了赔偿,自然点头哈腰诺诺连声——若无此金,数月经营算是白做了。黄道周等人也亦步亦趋的跟上——拿人的手短总归是适用于这个时代的。

    带着“前倨后恭”的几人来到了楼上雅间,刘陵一边给几人倒茶一边笑着问道:“刚刚听闻你们在谈论这次殿试之事?”

    黄道周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是的。我们刚刚还曾言及今科大概要有孙阁老的意思。”

    “那你意下孙阁老会如何设题呢?”

    “这个在下不敢轻言,但孙大人非但清正,更有辽事功绩,是为我辈之楷模。”黄道周应答道。

    “这位齐兄又作何想?”

    “在下齐宵,浙东人,不知阁下能否通个姓名。”

    这个名叫齐宵的年轻文士看起来较黄道周少了几分纯粹,却多了些精明。

    “在下刘陵”刘陵简单的回答道。

    “可是辽东大破建虏的大将刘陵?”

    “大将不敢当,不过正是在下。”刘陵从容答道。

    此刻,黄道周似有些激动手紧紧握住。齐宵赶紧用手压住他的手,让他冷静下。刘陵暗觉好笑,大概是因为这位“黄君子”听得了自己与阉党“勾结”了吧。

    齐宵还要替他赔罪,刘陵止住他。面向黄道周刘陵拱手“久闻黄兄才名,在下敬佩之至,刚才听闻所言,更知志远大而意清正,在下敬佩。”

    黄道周的手松下,却没有搭理刘陵的意思。若刘陵只是一阿谀之辈,他不屑于结交。历史上,他先后力保恩师袁可立,为孙承宗抗辩,为袁崇焕陈情,其中人物之过错,他一概承认,但都出于朝廷大体力求保下。屡屡正直敢言,遭到贬黜。他虽直言,但并非为了直言而直言,是东林中少数把“务朝廷、生民之实”放在心上的人,末了抗情守节而死,不负忠名。

    但刘陵也知道,黄道周的守节还不同于其他一些遗臣。若清军入关后能善待百姓,他未必会走上反请道路,但正是看见清军把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黄道周才不忍拿带着汉民鲜血的官帽的,他本身爱民而识得变通,故而,接下来的话便十分重要。

    刘陵接着补充道:“先生可能错怪了某。所谓附和魏阉者,不过不直与势大的阉党冲突而已。我头上这顶官帽子关系千万辽民之存亡,不敢轻易拿来申一时之正义,望黄兄理解。”果然,听闻此番话,黄道周的脸色好了不少。

    其后,刘陵又用自己的“仁义之学”打消了黄道周对自己参与科举的异议,毫无疑问,其中影响也会随着黄道周的社交传播,在东林同年中产生影响,以至于减少刘陵要面对的阻力。

    除了黄道周,刘陵也将很多关注放在了齐宵和黄道周身边的几人身上。“东林之学,关心天下之事,讲求务实”打败魔法要用魔法,说服东林也要用东林之学,刘陵很快对这些人进行了“洗脑”般的灌输,对其讲述“朝廷边事用人之时,最宜亲临边而作为”,两名书生一时脑热便答应了下来亲身前去,齐宵也答应了会将此事通告给同乡,自己也会考虑此事。

    “这趟茶馆不白来,见了该见的人,知了该知的事,还得了几位“高知””看着黄道周几人渐渐走远,刘陵喃喃。随后,扶了扶腰上的佩剑,也走下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