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小的争执，很快就消弭了。

    一方面是，大家也不是什么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不对，许素还真是……应该说，大家都不是什么情绪上头就不管不顾的冲动性格，能很好的调整克制住自己。

    另一方面，大家其实都知道问题出在哪。

    “我是有想过要振兴上清道派的，也想过要改革制度。”张道岭少见的有些丧气：“只是，家师长年在山林里隐修，连我都见不到几面。我自己又游走各处降妖除魔，在上清经的修习方面就……咳咳，难免有些无从下手。”

    几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下。秋天的白昼逐渐缩短，待三人各自安顿收拾完毕，再下楼喝茶的时候便已经入夜了。

    彭刻悦此时再难有借口躲懒，只得从纸人里出来，显出真身。

    只见他伸出三根手指捏着茶杯，浅浅品了一口本地的雨花茶，便拿眼睛去看那茶水，口中却道：“我也是在观里生活过的，理解你张天师的难处。不过嘛，现在眼前不是正好就有个机会……”

    说着，他贼兮兮地瞅了许素一眼，挑了挑眉。

    许素一愣，见张道岭也看向自己，将茶杯放下，摸了摸下巴，琢磨片刻，感觉其实可行。

    早在穿越前，他就已经对上清经的体系下了很大功夫去研究，特别是对上清经的授受有很深刻的认识。

    而如今的茅山上清派，不止宫观只剩了顶宫一处，连前朝敕赐的《道藏》也统统束之高阁，不让普通道人翻阅，恐怕许素可以说一声，整个茅山，除了张道岭那神秘的师父，没有人比他更懂上清经。

    帮茅山做这个改革，或许可行。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经文文本的问题。茅山收藏的经文文本也是大有问题的，而自己手里的只有黄庭内景经和琼文帝章两部，还都是入门经典。

    当然了，这个问题其实也都能解决……

    许素一边寻思一边默默点头，张道岭也颇为动心。

    这一路上，几人交流不少，又有了几乎是过命的交情，张道岭也早就认可了许素的素养和水平。在他看来，许素的确是不二人选。

    “此时日后再说，还是先做当前的大事。”许素回过神，看了看大堂里的漏壶，已经快过了酉时，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三人信步而出，便径直往夫子庙而去。

    “锦瑟微澜棹影开，花灯明灭夜徘徊。金陵秦淮河，果然名不虚传。”

    还未到河畔，周围便已经灯火通明，笙歌喧嚣。彭刻悦摇头晃脑，手持一柄玉骨折扇充起了文化人，亦不免念了两句诗。

    他原本就长的清秀，又穿的儒衫，竟也显出了几分儒雅随和。

    许素亦是颇有兴致地顾盼着周围的夜景。

    朝廷虽然有宵禁之令，在这里却似乎并没有被很严格的执行。

    话又说回来，这种禁令，本身也与江南宽容的民风不甚相合，兼之离京城遥远，自然就松弛了。

    至于官府？达官贵人们自己也乐意下了班出来与民同乐呢。

    要问乐什么？

    孔夫子早已说透，无非是食与色罢了。

    乌衣巷与朱雀桥，乃是吸引文人骚客们流连驻足的名胜古迹，吟诗品酒之士络绎不绝，也时常有僧道出没。

    可许素三人却并不去这里，而是去了秦淮河畔，所谓“画阁藏佳丽”之地是也。

    河上鳞次栉比，皆是花船乐舫，来往皆是高门富贾、粉黛佳人，却不曾见过有寒酸道士来这里风流快活的。

    彭刻悦冒充翩翩公子，用扇子遮了脸上疤痕，离许素二人远远的，装作不认识，很快就融入了这里的人潮。

    许素与张道岭皆是道人打扮，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众人目光。两人面面相觑，又只能厚着面皮继续往前走。

    幸而，令人尴尬的关注转瞬而逝，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乐子。

    许素与张道岭迅速脱离了核心圈子，沿河岸行至人烟稀少处，望着远处的灯火，许素轻叹道：“这便是声色之地，纵情之所。”

    他对这样的地方感觉不大适应，还是觉得冷冷清清的环境更能让自己安静。这里热闹的不止是环境，更是酒色财气，是贪嗔痴，是欲望与情绪的宣泄与碰撞。

    张道岭亦是大部分时间在山里度过，不大适应繁华的市井生活，笑道：“要不是为了追那妖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来这里的。”

    许素一时却又有些怔怔，却是仿佛透过那人间灯火，看到了穿越前的城市夜景。

    “对了。”张道岭见许素不说话，便捡起话头问道：“那卖油郎固然是死在河畔，可具体经过我等也无从知晓，连地方也找不到，如何去寻线索？”

    许素回神，看向附近河上零零散散的几艘画舫，答道：“小道原本打算派岳兵出去分散探查，可秦淮河上的人气太重，对他们很是有些影响，只得作罢。所以……”

    说着，他看向了张道岭。

    张道岭会意，两手一摊，笑道：“好罢，那便是我们两个去捞针。也不知彭刻悦跑到哪里去了。”

    许素亦是摇了摇头。彭刻悦年纪比他们俩加起来还要大，估计是有自己的想法。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河上有人高声呼喊：“岸上的可是茅山张天师？”

    张道岭一愣，随即向河面上看去，却见一艘画舫灯火明亮，船头站着一人，正向他挥手示意。

    张道岭目力极好，瞬间认出此人身份，一边也向他挥手，口中唤道：“孙少府，久违了！”

    少府，乃是一县之典史的雅称。

    张道岭低声向许素介绍道：“这是江宁县典史，以前家里出过鬼注之厄，遍寻高道，折腾的不轻，最后是我去解决的。”

    许素了然，这样也算的上是故旧了。

    那船逐渐靠岸，孙典史笑嘻嘻地在船头作揖，口称“见过天师”，见许素杵在张道岭身侧，便又说道：“啊呀，张天师今日还带了云朋霞友，定然也是高道。今日就容我僭越，做一回东，请两位上船品茶！”

    许素两人正要找切入点，这送上门来的线人，如何能不要？

    两人对视一眼，许素微微点头，张道岭便拱手笑道：“少府相邀，敢不从命？”

    许素也拱手言道：“如此，小道便叨扰了！”

    “哪里哪里，两位高人能来我船里一会，真乃是蓬荜生辉啊。”

    那孙典史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让开身位，请许素二人进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