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二人进得船舱，却发现其中焚香点灯，亮如白昼，又设有杯盘珍馐，软垫暖裘，更有一名手弹琵琶的秦淮艺伎。两个仆从小厮模样的人将众人迎进了船舱，便袖手出门听唤。

    端地是权势人家的享受。

    许素在孙典史的招呼下落座，颇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张道岭与孙典史相熟，制止了要来斟酒的艺伎，自己倒了一杯茶，与孙典史碰杯。

    孙典史知道张道岭不喝酒，并不以为忤，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而后砸着嘴对张道岭说道：“啧，哎呀，粗略一算，自上次与天师一别，竟匆匆四年过去啦！我已有了老态，天师却依然如旧。唉……”

    张道岭微微一笑，他向来不喜欢感时伤怀、伤春悲秋，不接孙典史的话头，而是转而问道：“不错，确是四年零两个月。贫道离开之后，少府家中可还安宁？”

    他当然知道，自己上次已经把事情彻底解决，孙典史家里不会再有问题，不过还是明知故问，只因想要扯开话题而已。

    果然，孙典史也不纠结，而是顺着张道岭的话题走：“天师修为深厚，从那之后，我家中果然万事顺遂，再没有出过鬼怪惊骇之事了。”

    许素听两人说了些往事，原来四年前，这孙典史家中的幼儿突然高烧不退，连续烧了一周，药石无效之下，不得已上了茅山，求请了张道岭。

    张道岭下山来到他家中，发现原来是被有孙典史缉捕的案犯心有不甘，死后为鬼，前来祸害孙典史的后人，以鬼气注连，要取幼儿性命。于是他当即行法，杀灭了作祟的邪鬼，救下了幼儿。

    一套连招干脆利落，效果也是立竿见影，顿时就令孙典史一家惊为天人。

    “哎呀，失礼失礼，怪我，光顾着跟张天师叙旧，冷落了贵客。”孙典史眉飞色舞地和张道岭说完近况，扭头又见许素在自顾自地喝茶，立刻止住了自己的分享欲，和许素搭话。

    许素也礼貌地笑笑，放下茶杯，说道：“无妨，典史是性情中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孙典史呵呵一笑，向许素拱手问道：“还未请教，仙长在何处修行？”

    许素也拱手答道：“小道不过是终南山下一介小小道童，不足挂齿。”

    “哈哈哈，仙长过谦了。”孙典史并不因为许素的谦逊而轻视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素与张道岭两人相处时，地位是对等的。

    张道岭虚着眼瞅着许素，刚端起杯子想要喝口茶，顿了顿又把杯子放下，向孙典史说道：“这位许道友是贫道的同门，道行不浅。”

    许素摇摇头，说道：“张道长谬赞了，小道不过是凡秽草芥，哪里有什么道行。”

    没毛病，洞宫仙人虽然是仙，和凡人相比固然这般好那般好，和别的仙人相比却依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果然是高道，我再敬两位一杯。”孙典史容光更盛，显然是心情愉悦，端起了酒杯。

    许素与张道岭以茶代酒，再次碰了杯。

    吹捧环节结束，众人转入正题。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这烟花之地，乃是为了……”张道岭开口，却被孙典史抬手止住。

    却见孙典史脸色微沉，低头看着面前的酒壶，略显凝重地说道：“我方才一见天师在此，就猜想两位大概是为了这几天的秦淮命案来的。”

    许素与张道岭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微微点头。

    这孙典史，显然是个机敏的。而且，典史虽然官小，却也是朝廷命官，主管本县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发生命案也有他的一份责任在里边。

    孙典史言道：“唉，说起来也是怪事。半个月内四起命案，偏偏被害人没有什么共通之处，既有中年富商，又有贫贱少年，完全没有人看到他们是上了哪条船，又是怎么被害的。这几人都在秦淮岸上被发现，腑脏已被掏空，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说着，他叹了口气：“县里无可奈何，连衙役快手都被派去河边彻夜巡视过，期间依旧有人被害。如今大家都说，可能是妖怪干的。”

    许素问道：“少府可知道，那卖油郎的尸体是在何处被发现的？”

    孙典史惊讶地看了许素一眼，答道：“仙长竟知道卖油郎的事……”说着，又自失一笑：“嗨，想必是外边已经有了传言。这卖油郎虽然家中穷困，却听说也是本分人。他出事后，我带着衙役去将他的残躯取回县衙，交给了仵作。”

    许素点头，拱手说道：“既如此，能否请少府带我们去现场查探一番？”

    孙典史一愣，却是先看向了张道岭，再次问道：“两位真是为此事而来？”

    张道岭亦点点头，答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孙典史也不犹豫，随即扭头，唤了仆从进来，令其指点船夫前往事发地点。

    三人在船中又问了这几桩命案的细节情况，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孙典史带着许素与张道岭下了船，来到岸边一片空地处，便是卖油郎尸体出现的地方。

    许素抬眼环顾四周。此处不是十里秦淮的核心地段，却也不算人烟稀少，偶尔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经过。

    他心中一动，虽然尸体已经被移走，空气中却还是残留了几丝妖气。

    这妖气虽淡，在许素敏锐的感知中却像黑夜里的电灯泡一样明显突兀。

    且有些熟悉……

    许素不由得向张道岭看去，见他果然已经开始情绪波动了。

    嗯，确实是苍月。

    许素微运内气，两队岳兵便化作两道阴气，从玉符中飘出，循着妖气追溯而去。

    见两股阴气沿着岸边道路一直向更僻静的方向前行，许素便向孙典史拱手道：“少府，我等有了些许线索，便就此别过了。”

    孙典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也不耽搁，弯腰作揖道：“拜托两位高道了。”

    他早已经从那几具尸体明白，这事和他家里先前的鬼注之厄一样，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靠着权势能解决的，必须依靠这些僧道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