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解答

    我是异常的,而这是谁都没有告诉过我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不知道。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闲暇去思考别的事,曾经占据我的思索最多的只是选。

    而他是谁呢?我也不知道。

    我有记忆的只是被带到这里,遇见务、蓦、荼和籁、拟等人,然后务把那个名为选的人介绍给我,然后一切就突然发生,于是世界就像是被推到预订的轨道上一样地运作起来,于是我忘记了我的存在本身的疑惑,于是我的余生成为选的累赘,成为一个一直依附着他的废物,于是我渐渐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这就是命运的可怕之处吗,我忽然想到,……但是那又怎么样。

    我不后悔。

    也许我以前就认识选吧,不然怎么会觉得他这么亲切。

    我忽然想笑起来,看看面前这个冷酷的背影,只有他一次又一次把我从迷雾中拯救出来,他的这种偏袒毫无疑问愉悦了我,于是我决定把这个人当做永远的不可背叛之人。――即使有一天我发现他是错误的,――他已经成为我唯一的信仰了。

    选已经许久没有发表意见,于是我去找容易开口的务。

    “哦?有什么事么?居然来找我了。”

    他的态度意外地温和友好,但我又想起选说他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语气才温和,于是又紧张起来。

    “……就、就,你们要让蓦去干的事,是什么呀?我、我,你看我能不能帮到忙呀?”

    他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镇静又温柔:“不能。”

    “……”

    随后他又思考了一下,忽然温柔地笑起来,歪了歪头,前所未有的和善地对我说:“啊,我想到了,这样好了,这里刚好有一件你能做到的事,你过来吧,我告诉你。”

    “……”

    “你在干什么呀?”我看到了蓦,他寂静地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

    他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一直努力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务让我去和他说说话,只是简单地和他聊一聊,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否真的这么单纯,但有我能做到的事,我还是很高兴的。

    “蓦?”他听到我的声音,立马的颤抖起来,迅速地想要逃走,但我当然不让他如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于是快速一偏身,堵住他的去路,牢牢抓住他的手。

    “真是的,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们?想逃到哪里去呀?”

    他不说话,我忽然发现他浑身颤抖地厉害,于是松开他的手。

    他虚弱地靠着墙蹲坐下,意识到已不可能再挣脱我,悲伤地叹了口气,双手掩住面,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就好了,……可以告诉我吗?”我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事,特别是有关荼和籁的事,我温柔起来,努力地想要体贴他。

    我这才想起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关注过他的感受,于是心虚地想要在这个时刻对他更好一点。

    “……”

    他不说话。

    蓦本来就不是像选或是务那样的性子,他们一直都站在别人的前列,做出的一切行为不管是对错都被别人称颂。而蓦,不过是躲在人堆的最尾端的无闻者罢了。

    他一直表现出这样自卑的样子,强制地让别人蔑视他,并且他坦然接受任何的别人的欺侮,并把这当做是赎罪的机会。

    一直扮演着受害者,于是更受到欺压者的厌恶。

    他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啊。我忽然有些怜悯他,怜悯他的愚蠢。

    在这个时候,蓦突然地开口:“喂,你啊,你刚才把我当成傻瓜了吧。”

    “……”

    他伸手撩起前额的一直遮着他眼睛的碎发,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他的瞳孔,也是灰色的。

    我就这么静静地在他的旁边坐下,并且浑身不自在,想要逃离的人变成我了。

    “哈哈!”蓦突然笑出声。我紧张起来,怕他的神志出了什么问题。

    “开玩笑的,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我,用平时的温和语气开口,但我却明显感受到他的什么东西变了。

    “只是看到你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一些我不想想起来的事情。”

    我想起务对他的威胁,越发好奇,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我是个如此愚笨的人,等到后来把一切弄清楚之后,我才想明白这个时候蓦那副悲戚的表情的意思,才理解到有那么多人憎恨我的缘由。

    “……你要听吗。”

    “……那我告诉你吧。”

    “我的名字叫牧,是我的母亲取的。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的母亲对我很好。

    本来也可以这样平凡地生存下去,直到我的工具【巫师】的觉醒。

    第一次被使用是在我八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其他的邻居的孩子们一起在一棵树下玩耍,有一个孩子要爬上去掏鸟蛋,我觉得这行为有点令人讨厌,并且有点危险,于是开口说了一句:‘如果摔下来该怎么办啊?’那个时候,在我刚说出口的时刻,那孩子突然地从树上坠下来,摔断了四肢,鲜血溅在我们的惊恐的脸上。”

    但是,即便如此,那个时候没有人发觉。

    第二次的使用是在几个月后,有一个父亲的仇家找上门来,――我的父亲是一个愚蠢且粗鲁的人,因此总是被人怂恿着去做一些危险又愚蠢的事,因此惹怒了许多人――那个人很残暴,不管我与母亲是否在场,他直接殴打起我的父亲,并弄断了他的一只手和一条腿,然后在父亲没有反抗之力后辱骂恐吓我和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个胆怯的人,由于这件事而整日惴惴不安,害怕到生了一场病。本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但父亲很气愤,在别人的怂恿下又找了几个人一起去报仇,于是那个人又来到我们家里。

    父亲的手还没有好,那个人踩在父亲的手上,――靠着父亲的惨叫,我能想象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母亲躺在房间里痛苦地颤抖,她紧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出门,但那个时候,那个人收拾好了我的父亲,走进我们的房里,想要朝我出手……

    ‘让你也吃吃苦头,小野狗……’他这样说着,向我走过来。

    在颤抖的母亲的求饶声中,我对他说:‘去死!你这样的人……被野狗咬死都不可惜!’

    门外忽然有人闯进来,是父亲的帮手,于是那人看情况不对,急急翻窗出去了。

    第二天,传过来消息,那个人确实被野狗咬死了,尸体惨不忍睹。

    这个时候,母亲在给父亲熬药,听到这个,似乎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我的欣喜的脸,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女性的直觉已经有了什么预感,总之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高兴着。

    于是我继续变本加厉地做着这样的事,随意地对别人说着诅咒的话,而当这些话确实地应验的时候,我还暗自窃喜,愚昧地感谢神的眷顾。

    后来,这样的事渐渐多了,母亲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于是在某一天郑重地把我叫到面前,告诫我从今以后要少说话,特别是不能说伤害别人的话。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以为她怯懦到连语言都要忌讳的程度。于是我当然没有在意她的告诫,仍旧做着残忍的事。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那个被我诅咒了的男人的弟弟听到了别人的议论,相信了我是害死他哥哥的人的说法,于是找上门来,要我的母亲交出我。

    并不是为了报仇,那个人只是想借此把我送到【研究所】,――那个地方总是在搜索一些觉醒了能力的弱小的孩子――借此来获得利益,我的母亲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她当然地拒绝了。

    她是个怯懦的女人,怯懦到不敢对丈夫和儿子大声说话,她这样怯懦了一辈子,却总是爱她的儿子的。这是我后来明白的,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感谢她的机会了。

    那个人很快开始变得像他哥哥一样,开始对我们动手。他想要抓住我,但我的母亲死死护着我,于是他没有办法把我强制带走,只好先解决我的母亲。

    他猛地拽住母亲的头发,把她往外拖,母亲虽然瘦弱,但还是有力气挣扎,于是那个人索性把她按在墙角殴打,我静静地站在一边,从没有像那时那么害怕。

    当母亲奄奄一息而仍不愿松开死拽着的那个人的裤脚的时候,看他又要转头出手,由于害怕失去母亲,我朝那个人大喊:“去死吧!!你这……”

    在我的话刚出口的时刻,他的动作停住,身体抖了一抖,然后忽然地爆裂开,血与破碎的内脏和血肉溅了我的一整个世界。美丽,又残忍。

    在那个时刻,我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我终于开始感到害怕,捂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母亲倒在地上,绝望地看了我一眼,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闭上了双眼。

    我的父亲被人杀死。

    这是我早已料到的,因此也没有太难过。

    但我的母亲听闻了经过之后,决定去找那个人。

    我以为她终于勇敢一回。

    但是当她站在那个杀死了我的父亲的残暴的女孩子的面前的时候,她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请原谅我们……”

    我不能忍受。

    她总是这样怯懦,一个带着伤痛的人固然能激发出比她幸运的围观者的同情,但若是她过度地向别人展示自己的不幸,不管是无心的或是有意为之,若是到达了繁琐的地步,会招致厌恶。

    于是在那之后我又悄悄地把那女孩子约出来,假借送她衣服的名头,想要运用我的能力来杀死她,为我的父亲报仇,向我的母亲证明我的力量,向她证明可以不这样畏畏缩缩地生存下去。

    但是我的意图被她发现了。

    于是在我说出残忍的话之前,我的母亲对我说出了更残忍的话。

    “……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如果我当初,没有生下你来就好了!!……”

    ……

    那时候我到底是怎样想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愤怒,对世界的憎恨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这里从来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同情我,我只是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只是想说我认为正确的话,我只是想自由地活着,但是大家都厌弃我,特别是母亲,我为她忍受了那么多,她却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于是我控制不住地冲动地对她说:

    “……那你去死不就不用这么后悔了!……”

    ……于是。

    于是犯下再也无法弥补的过错。

    诅咒了他人的恶徒最终被诅咒终结。

    命运从来不留情面。

    ……

    于是我不愿再说出任何会伤害别人的话。

    即使后来老师找到我,教会了我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我也不再愿意使用它。

    我不愿意再随便说话,我是犯了罪的人,不再享有与别人一起幸福地生存下去的权利,我已经失去任何与他人同等的资格了。

    并且,由于我的言语曾经造成过不可挽回的过错,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我变得胆小,不敢说多余的话,不敢伤害别人。

    即使别人伤害了我,我也不要伤害别人……

    ……所以……

    所以我一直忍耐着,忍耐着一切我厌烦的,我厌恶的东西。

    就算其实只要我开口,就能把这些东西轻松破坏掉……

    ……但是我不想做,……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后果。

    ……我已经犯了太多的罪了,没有人能够饶恕我……”

    他突然哭起来,像一个可怜的孩子一样。

    我却无法安慰他什么,什么话都是对他的刺痛。

    在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务和我,原来都是在逼他呀。

    他不愿意做的事,务在逼他做。

    并且务知道这一点。

    我忽然地又想起翻和梨。

    那两个作为杀死他人的凶手的人,被我和务杀死的两个人。

    他们所犯的罪明显要比我们的重,但作为同样也犯了罪的我们,本来也没有权利再这样好好活着,但我们却还如此悠闲,――就像真正的恶徒和狂徒一样,我们不怜惜任何人的生命,包括我们自己的。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家都变得这么冷漠。

    选。

    务。

    还有我自己。

    轻易地接受死亡,轻易地导致他人的死亡。我们有什么权利为他人断罪呢,我们本也是该被神处决的其中之一。

    千丝万缕扯出的血肉,伴随着的痛觉之外,还有灵魂的厌恶感。

    ……

    蓦不久平静下来,他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放纵与收缩,很快又能朝我微笑。

    我却笑不出来了。

    他看看我的沉闷的样子,想到了什么,突然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吓了一跳,只有选和诉叙对我做过这种事,我想不到蓦对我这样做的原因。

    说实话我还是不能接受他的亲近。

    这时我意识到我是一个这么自私的人。

    我又陷入自我的厌恶之中,以至于没有在意旁边的蓦的话。

    我忘记他说了什么,隐约听到了“谢谢”,感觉他站了起来并准备离开,我想向他解释,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他感谢的好人,于是也站起来,想要拉住他的手,但他转过身,止住了我的动作,摇了摇头,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凄凉又美丽的笑容,“不用担心,先生。”

    “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会去做的。一定。”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就那么呆愣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让他那么从我身边离开,明明知道我应该阻止他,明明知道我还有该问他的事,明明应该知道他不该被这样逼迫,明明知道事情不能就这么发展下去,变得越来越糟糕――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阻止他。没有那种力量,没有那种勇气。

    我只是个懦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