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州城凤凰山一处草木稀疏的谷地，一个女道人背着大剑，远远得望着山下的天州城。

    “桑轭走了。”

    女道人喃呢道。

    在她身前是一座被草木侵蚀，已经不成型的矮小坟茔，乱石上面已经布满了青苔，不知名的杂草从石头缝和雪堆里倔强得生长出来。

    此地藏风聚气，是一个绝佳的阴宅所在。

    这里曾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走，现在因为人迹罕至，已经被杂草淹没看不到了。坟前缺角磕边的石碑，敌不过岁月的冲刷，字迹斑驳不堪，隐约显露出几个石刻：

    祖青霞之墓。

    女道人以剑为杵，以坟为筑，低声吟唱着当地的歌谣：

    “慢慢就闭上了眼，慢慢就盖上了棺。”

    “慢慢就抬上了山，慢慢就花草为伴。”

    “慢慢就消失人间，慢慢就成了祖先。”

    女道人身量宽大天庭饱满，声音空灵又悲壮，看不出年龄的面容里，隐约透露着风尘色。吟唱完毕后，女道人手捏了一个法诀，两指从双眸划过，睁开那一双幽深的眼睛望向坟头。

    仙人望气，独断阴阳。

    只见那坟头上，青烟萦绕，如云似雾，久久没有散去。

    祖坟上冒青烟么。

    “天生大命，哼，你留给祖家的余荫，还真是深厚。”

    女道人望着矮小坟茔，眉目紧锁，然后飘然下山。

    凤凰山居，得一小院。

    祖夜守在桑夫子的身边，心境变得异常的平和，按理说他现在应该非常难受想哭，可是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心中的悲痛也忘了，整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道人走了进来。

    是一个身形宽大，模样佼好的中年女道人。

    女道人神情肃穆，一身灰色道袍，背上背着一个麻布包着的大剑，她眼神沧桑，古朴、晦涩，看不出年纪。

    “你给我收了尸，自会有人前来寻你。”

    祖夜想起了桑夫子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女道人，应该就是那个来寻他的人。

    突然，祖夜腾得跳起，惊呼道：“鬼啊！”

    因为女道人直接穿墙过府进来的，他没有推门，而是直接从门外面穿了过来！而且，灯下的女道人没有影子！

    “你是桑轭什么人？”

    女道人不理踩祖夜的大惊小怪。

    “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祖夜忍不住问道。

    女道人面无表情道：“我是他师傅。”

    祖夜将信将疑，看年龄女道人比桑夫子要小一些。

    女道人又问：“你是何人？”

    祖夜道：“我是天州祖家的人，桑夫子是我祖家学堂的先生。”

    女道人冷哼一声道：“书呆子，走到哪都要教书。”

    祖夜道：“桑夫子是个好人。”

    “一无是处的烂好人。”

    祖夜有些愠怒得看着女道人，大声道：“那又如何，桑夫子就是个好人。人出生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坦坦荡荡，有何不可？”

    女道人望着祖夜不答，突然问道：“是桑轭让你来给他送终的？”

    祖话一愣，想到桑夫子白天是有此意，道：“是的。”

    女道人两指从双眸划过，睁开那一双幽深的眼睛望向祖夜，眼睛里面闪烁着红、黄、蓝三色光芒。

    仙人望气。

    女道人的仙人望气术上窥天机，下观地气，中测命运，是三色灵眼，分红、黄、蓝三色，代表着天、地、人三才，天之气运赤阳，地之气运玄黄，人之气运湛蓝。

    见祖夜双肩上浓烈的蓝色焰火跳动，女道人嘴角微微挂起，喃呢道：“一片蔚蓝。”

    眼前这个少年气运极旺。

    大运之人必是大命。

    女道人问道：“少年，你可算过命？”

    她的仙人望气术是观气运之术，大可观天下运势，小可观个人福祸，唯独算命不太准，需要靠望气术来推测。

    “天生大命，八字太硬，邢克双亲。”

    这是王玄喆的原话，现在女道人开口就问这事，祖夜知道跑不掉的，破罐子破摔，原话搬了过来。

    “原来如此。”女道人笃定得点了点头，“桑轭可有说过教你修道？”

    “他说有人会来寻我。”

    女道人微微颔首，道：“他说的人就是我。少年，你可知你的命数是何讲究？”

    祖夜看不懂自己的命数，一直都是道听途说，硬着头皮道：“就是说我八字太硬，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

    女道人眉目微皱，道：“大体不错，但有失偏颇，你这命数在命理学上称为天煞孤星入命。这种命是绝命，即使有贵人相助也无解。”

    祖夜听女道人这般说，不服气道：“桑夫子说命是可以改的。”

    女道人道：“想逆天改命，并非易事，更何况是绝命。”

    祖夜很不服气。

    空气变得凝固。

    过了许久，女道人打破了宁静：“少年，你真想改命？”

    “那当然！”

    祖夜脱口而出。

    女道人问：“你的命不可改，只可转移。少年，我问你，邢父克母，可矣？”

    克父母吗？

    “当然不行。”

    “邢子克女，可矣？”

    克子女吗？

    “也不行。”

    “邢夫克妻，可矣？”

    克配偶吗？

    “更不行。”

    “邢亲克友，可矣？”

    克亲戚朋友吗？

    祖夜一愣。

    祖家的人对他并不好，克他们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桑夫子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祖夜想了想，颓然摇头：“不行。”

    女道人的话他听懂了，他的大命不可能不克人，就像猛虎不可能不吃人，无非就是看吃谁了。

    女道人把有关的人说了一遍，祖夜终是狠不下心来克任何人。

    如果有得选，他谁也不想克。

    女道人有些不高兴。

    人生最难的是选择，如果有得选，谁不想面面俱全。放不下的人，往往也拿不起，成不了什么大事。

    邢克的对象，上中下三路，他总得选一路。

    “还有谁？”

    祖夜见女道人有些生气，不免心虚。

    女道人心中闪现出一个对象：师傅。

    就是师傅！

    仙门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凄惨地步，她的师弟师妹们之所以东躲西藏，都怪师傅太不做人。

    别人修道要戒食戒色，他偏偏好美食喜靓女，还去宫中吃御膳，撩皇妃。别人修功德攒气运，要修桥铺路，行善积德，他偏偏不做好事，甚至连将老太婆推下河，把鸡蛋摇散黄的烂事都做，见到胶配的狗子都要打两棍的那种。

    师傅是一个手眼通天法力无边的仙人。

    也是一个他们永远战胜不了的大恶人。

    师傅三劫皆过。

    师傅恃才傲物。

    师傅从来不把命运放在眼里，对天地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女道人看向祖夜。

    这个命硬的少年，极为克人，正是一件完美的武器。师傅不敬天法地，那就将这个少年变成他的徒弟，教他修仙，让他来克死师傅。

    她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头铁，还是我的手硬！

    常规的手段战胜不了师傅，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

    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就让他克上吧。”

    女道人在心中帮祖夜拿定了主意。

    何为上？

    天地君亲师。

    即天地、君王、双亲、师傅。

    命运易理不能分得那么绝对，也没有那么细致，要克自然就是一起克，女道人想克的只有恶人师傅，至于其它的人，女道人不关心，也不在乎。

    只是此等心计，就不方便告诉祖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