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夜回到荇里别院，母亲苏小婉正焦急地等着。

    妹妹祖幼芳和祖幼薇小心翼翼的，想说话还要看他的表情。

    外面还站着三个明艳高挑的少女，是他的三个通房丫头，金儿望着瓶儿，瓶儿望着梅儿，更是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今日是他的加冠之礼，祖家一人未到，特别是父亲祖文靖。

    母亲、两个妹妹，三个丫头，担心他受了刺激，做些想不开的傻事。

    她们明显是受了母亲的训示，话都不敢说。

    “夜儿，你阿爷今天有公务在身，不能过来。我来给你加冠吧。”苏小婉强颜欢笑，对两个女儿使唤道：“去，快去给哥哥拿冠服来。”

    苏小婉身长高挑，年轻貌美，似乎岁月专门饶过了她，不曾留下半点痕迹。一个美艳又温婉知礼的贵夫人，应该是无可指摘的。

    不过私底下，大家还是会腹议几句：

    可惜是个胡人。

    苏小婉是羌人大酋长的女儿。

    当年羌人献地有了天州，天州附近都是羌地，羌人与大正人混居于此。祖家百年来，为了方便统治当地的羌人土司，在天州“化胡推文”，很多羌人都变得文明开化。

    他们崇服章之美，尊礼仪之大，变得和大正人一样。

    很多羌人部族甚至改了大正的姓氏，说大正人的语言，学大正人的文字和服饰。

    苏小婉就是公羊家的女儿，公羊家是羌人最大的土司部落。

    公羊家因为与天州联姻，弃了公羊，改姓苏。

    草、鱼、粟（禾）为“蘇”。

    苏小婉说的话、穿的衣、戴的首饰、守的礼仪都是大正人的，只有长相是羌人的，五官相对立体，身长高挑过七尺，长手长腿，再加上肤白貌美，有着一种迥异于大正人的异域之美。

    祖夜摇摇头，道：“阿母，不必了。”

    苏小婉急道：“那怎么行，过了今日你就成年了。”

    祖夜道：“桑夫子给我加过冠了，还取了字。”

    祖夜隐去修仙的部分，将事情大概给母亲和两个妹妹讲了一下，然后问道：“阿母，我的命当真很硬？应该是的，是我害了你和芳儿。”

    苏小婉见他提及旧事，忙道：“那不怪你。夜儿，命硬又如何，你还是我的儿子。妹妹们也不会怪你的。”

    祖夜长叹一声。

    他出生之时便有异象，先是刺猬进宅，长蛇绕梁，再是黄皮子在屋后打洞，老鼠在案上吃灯油，最后山里的狐狸也来了，趴在门口张望。

    狐黄白柳灰到齐了，这叫五仙进宅。

    狐仙、黄仙、白仙、柳仙、灰仙，任何一个进宅都是好兆头，但凡事过犹不及，五仙同时进宅，绝对是祸事。此事引来了太平道的掌教真人王玄喆，算命之后，说他天生大命，邢克双亲。

    就是这句话，让他一生坎坷。

    大妹妹祖幼芳道：“哥哥，我的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放在心里。”

    小妹妹祖幼薇听了顿时脸色就垮了，哼道：“那就是怪我啰！”

    她们两个是双胞胎，在娘胎里面，妹妹抢了姐姐的气血，一个龙精虎猛，一个病病秧秧。

    祖幼芳道：“妹妹，我在说哥哥的事。”

    祖幼薇小嘴揪得老长：“哥，阿爷不来算了，他总板着个臭脸，像欠了他几吊钱似的，见了还心烦。”

    苏小婉拍了拍小妹妹，道：“薇儿别说了。夜儿，你阿爷最近也挺难的，官家下了两道圣旨给天州，阿翁他们正发愁着，没有顾及到你，你不要生气。”

    祖夜听着开脱之辞，应付两声，就让她们回家去，然后心事重重地回房。

    荇里别院是祖夜独居之地，因为命硬的原因，母亲、妹妹都不在这里居住，只是她们总往这里跑，这让祖夜从内心深处爱着母亲和两个妹妹。

    送走她们之后，祖夜洗潄完毕，坐卧于榻上心事重重。

    三个通房丫头与他朝夕相处，知道他今日很不开心，一个个伺候得更卖力了。三个丫头各有本事，金儿懂事，瓶儿嘴巧，梅儿有劲，嗯，就是那个意思。

    祖夜却没有兴致，脑海中又想起了桑夫子和女道人，以及他们说过的话。

    “我仙门凋零，不如太平、天师昌盛。”

    “三日后，月落西洲之际，听到猫头鹰的声音，就是我来了。”

    “你有三天的时间权衡利弊。”

    要不要换一种方式活着？

    女道人的道是魔道，不为太平、天师所容，甚至不为大正人所容，精通的是鬼神之术，与他心中的修仙相去甚远。

    但是人生的机会就在于此。

    太平道作为正道之首，本是最好的选择，但因为祖文靖的原因，肯定是修不了的，天师道天远一方，又是张家家族修仙，外人的待遇差太多了。

    人生也没有那么多选择。

    祖家给的人间路铁定是不好走的，只能苟活着，看能不能熬到继承家业。

    桑夫子说过，就算是修仙也要留在祖家，不能丢掉祖家给他的人间气运，要将这些人间气运转为仙家气运。

    祖夜静坐许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就在祖家隐修。

    拿定了主意之后，祖夜心跳开始加速，似乎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他仔细分析着在自己在祖家的生存状况。

    父亲祖文靖是嫡长子，他是祖文靖唯一的儿子，按照规矩，天州将来是祖文靖的，最终会是他的。

    这算是最大的一个优势。

    其它的优势似乎就没有了。

    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因为他命太硬，居住的院子很安静，少有人走动，方便隐修。

    祖家人的后院，那是天下闻名的热闹。

    因为祖家有一种让人诟病的胡人传统，那就是“女眷陪寝”。

    胡人大多采百花，家中来了贵客后，女人可以与客人发生关系，从而改良血统，增加人口。

    天州胡风凛然，男女之风开放。

    当初，祖家在天州守国门，因为这个地方太偏僻，中土大正人谁也不愿意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的也都是走投无路的粗汉子，于是就有了这个传统，祖家人除了正室夫人以外，其它的女子都可以陪寝，只要是投奔祖家的门客、幕僚，都可以随意进出祖家人的后院，发生关系后生的孩子，也一律如同己出，都是祖家后人。

    祖家因此事起，被大正人称为“狠人祖家”。

    这是一种拉拢人心的手段，吸引了很多人为祖家卖命，毕竟别人家的老婆，谁不想白睡一下，而且还是上位尊者家的。祖家人也乐见其成，只要多娶些美貌姬妾，自然就有无数的孩子，而且都姓祖，从小在祖家长大，比收的义子要靠谱得多。

    祖家是兵家，世代打仗，这些孩子必须身强力壮，所以祖家娶妻纳妾只有一个硬性标准：

    身高七尺以上。

    七尺是男儿的身高，用这个身高要求女子就很苛刻了，能达到这个要求的非常少。比如苏小婉就比寻常男子还要高挑一些，祖夜的三个通房丫头也都是细腰长足，跟竹竿儿似的。

    祖文靖因为修道要戒色，所以只有一个正妻，就是苏小婉。祖夜则因为命太硬了，谁也不敢来他的院子，沾他的通房丫头。所以祖文靖这一家，算是祖家的一股清流。

    总之，荇里别院是个冷清的地方，如果小心一些，隐修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