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部域录

第5章 逆盘山下养生息

    “慕莲北庄,位于中源大陆东北角,北临北海,东临洙海。多平原、沼泽、水域,多耕粮水产、擅丝织养殖,称‘千湖之邦’。庄主子渔与良君子疏植育有两子,灿与韩。”

    ——《山海部域录·钩吾》

    慕莲北庄,神府。

    称之为“神府”,当然是越爷给的面子。

    北庄神府位于梅默江的支流梁江入海口的三角洲处,是子渔君执掌江北后新建成的。从高空俯瞰,神府的廓形像是一对相连的鹿角,悬浮海上,美不胜收,被江北的民众称呼为“鹿角洲”。北四杈,南四杈,一共八杈参差不齐地从东面入海,西面有三闸渡口连接内陆,分别是一闸大西门、两闸小西门。

    “大少主何在?”

    “在北三杈的小书房,可正等着狎首领呢。我带您过去吧。”鹭族执事子姜行至正对大西门的紫莲池浮桥上,正撞见灰头土脸回来的黑衣们。

    “好。谢过姜执事。”

    下了浮桥,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穿过一个月洞门再行几步,就听见满院子幼奴的哀嚎惨叫。

    “暴君”子灿的虐奴游戏又玩出了新花样。

    只见院中架起一个七层楼高的升降木台,周围地面被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内布满了尖刃冲上的钢刀。台子的平面仅有三尺见方,每次最多可容纳二十个幼奴同时站上去。

    但那是在地面上的情况。

    随着台子离开地面,缓缓升起,孩子们惊恐交加,最边上的立时都往中间使劲拥挤,你推我搡之下,体格弱小的孩子一个又一个从高台跌落,身体被扎穿在那些深坑钢刀之上,血溅当场。还不待升至最高处,台子上就已经只剩下了八个幼奴。

    “咔哒”一声,台面猛烈晃动,缩小至两尺见方,还剩五个。

    又是“咔哒”一声,仅余一尺见方。最后剩下的两个幼奴靠相互抱紧彼此站稳,瑟瑟发抖。周围观看的幼奴群中,哭声此起彼伏。

    “子狎问安大少主。属下有罪!未能擒回逃奴八号。她……她已经溺水而亡。”子狎高举那条红色围巾,进院便跪,“其实我们原本已经抓住她了,谁知突然出现一个身手不凡的黄毛小子,劫走了八号。属下等一直追到紫莲湖畔,八号已经坠湖,只剩下这围巾浮在水面,那黄毛小子正在湖边痛哭打捞呢。他见我们赶到,便跳湖而逃,目前……生死不明。”

    身后哀嚎依旧,面前寂静无声。

    子狎不敢抬头,手臂已经举得酸困。

    “黄毛小子?多大年纪?”

    一个音色稚嫩、语气却颇有威严的童声响起。书房门口,子灿双肩一挺,手持鞭子站起身来,狐皮大衣脱落在身后的黄檀雕鹿长椅上。

    他双颊粉嫩,表情却冷若冰霜。睫毛浓密,眼神却寒光闪烁。

    原来慕莲北庄的大少主“暴君”子灿,竟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而他日日残杀取乐的,都是与他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孩子。

    “大约……十一二岁。”

    “蠢狍子!”

    子狎脸上生出一道血痕。

    “你们众多侍卫,却连个小孩儿都拿不住?传出去,我北庄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子狎脸上又生出一道血痕。

    一个十岁孩童称比自己还大点的孩子叫“小孩儿”,加之其疾言厉色的表情,此情此景实在有些荒诞。

    可子狎却一点也不觉得荒诞,只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哎呦,谁敢惹我儿生这么大的气。”

    一个珠光宝气的金衣贵妇带着侍女端来汤壶,却差点被一盏飞来的茶碗打到头上的鹿角,正盘在角上休息的小盲蛇敏捷地溜到右侧避开。“来,你最爱喝的芦竹汤,消消火。”

    “问安子渔庄主。”院中侍卫、侍女齐齐跪拜。

    据说子渔君嫁给现在的良君子疏植是二嫁,婚后颇得美满。她现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状态却保持得不错。

    子灿并不理会娘亲,持鞭沾了沾盆中盐水,又抽向子狎。

    “暴君”的这根鞭子,乃是训奴专用。布倒刺用于放血,着盐水刺激血肉,每一下都可致皮开肉绽。

    子狎此刻正满地打滚,高声哀嚎。叫这么大声倒不全是因为疼,只是根据他的经验,自己叫得越惨,少主越可快些消气。

    二少主子韩是个还没换乳牙的稚子。他跟在子渔君后面蹦跶着进来,拽住子灿的衣袖撒娇道:“哥哥,陪我玩陀螺嘛。”

    “自己玩去,别烦我。”子灿抢过陀螺便扔到院门口,转头继续挥鞭。子渔见状给旁边的獐族奶娘使了个眼色,让把子韩抱走。

    几十鞭子下来,地上已是血迹斑斑。

    子灿毕竟年纪尚小,这会儿总算打累了。子狎也喊累了,趁机下跪磕头求饶:“求庄主、大少主饶过属下这次失误,好让属下继续为北庄尽心效力,日后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闭嘴!”子灿听得心烦。

    “要不……杀了他,给你解解气。”子渔拍了拍子灿的后背。

    “算了。他也跟了我多年。”

    “行吧。我儿说怎样,就怎样。”

    子狎俯首贴地,满头是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情随着母子俩的对话跌宕起伏。

    “你去安排画一张那黄毛小子的画像,就说是神府逃跑的恶奴,在江北全境悬赏通缉。”

    “是。谢大少主不杀之恩!”子狎仍不敢有丝毫动弹。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小子,胆敢招惹我们北庄!”

    “好啦,消消气。瞧瞧娘亲给你带来了什么。阳儿——”子渔招招手,旁边一个蛇族少女恭敬地捧上一柄金地雕莲长剑。

    “这把宝剑可是你舅外公兀卓颜当年留在钩吾的,名为‘君临’,汲天地浩然正气,威风堪比部域神君。别说江南没有,全山海也就这唯一的一柄呢,说要传给你这一辈的长子。以后啊,它就是你的佩剑了。”每次听闻子灿发火,子渔就忙不迭地送来些金贵物件安抚儿子,这次居然舍得把这等宝贝拿了出来。

    “不错啊。翩翩君子宜配之。这剑正适合我。”子灿拔剑出来把玩,剑锋寒气一出,吓得那个叫阳儿的小侍女急退两步差点跌倒,寄生于子渔左耳的小盲蛇也呲溜一下钻回了她的耳朵里。

    “瞧瞧,这剑果然正气,专门震慑这些妖邪东西。”子渔翘起兰花指,拂了拂身上金蚕丝裙的前襟,又挨个摸了摸角上的簪花,怕让盲蛇碰差了位置。

    “不知道这君临剑,用起来效果怎么样。”子灿瞅着发抖的子狎,“不如你……”

    “大少主!”子狎猛地抬起头,“属下有一个法子,可以试剑。”

    “说。”

    “开春之后,就是大少主的生辰仪,将择选一批新的贴身侍女。庄主一直忧心此事,怕再……怕有邪魅惑主之徒混入其中。属下愿为庄主、大少主分忧:届时,大少主可蒙眼执剑,将入选侍女以此剑试之,谁中剑,就说明谁是妖邪;那没中剑的,就可以放心留用了。”

    “不错啊。选侍女的事儿,就交由你去办吧。”子渔一听甚是满意,宛如紫莲的瞳仁大放光彩,又侧头道:“姜执事,找几个丫头,把这地上好好擦洗擦洗。”

    “是。”执事子姜应道。

    子灿脸上的表情却难以捉摸,似喜非喜,反倒阴郁得很。

    子狎逃过一劫,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